晏东凰将手搭在面前案上。 老大夫转头,战战兢兢跟跪在地上的宫女要一片帕子,晏东凰声音嘶哑而无力:“本宫不在乎这些规矩,就这样吧。” 然而她可以不在乎,郝大夫却不敢不在乎。 宫女正好把帕子递了过来。 老大夫将帕子覆在晏东凰手腕上,跪在面前细细号脉,一张原本斯文儒雅的脸上渐渐浮现惊色。 “不用担心,如实说了便是。”晏东凰声音平静,“摇光方才所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本宫不会让他乱杀无辜。” 老大夫住在京城,长公主中毒一事他昨天已听说。 因为有人把消息散布了出去。 当今皇帝容不下长公主,在她新婚夜命盛景安给她下毒,欲置她于死地。 长公主一怒之下造反了。 今晚发动宫变,调兵之事让京中人人自危。 可方才他被带进宫来时,一路上却很少看到尸体。 所以此时长公主说不杀无辜,他是信的。 因此心里更生出一点悲凉之意。 医者仁心,他空有一身精湛医术,却救不了这个保家卫国的长公主。 “如果只是七日断肠散,老夫或许还有办法制出解药。”老大夫颤颤巍巍收回手,面色愧疚而自责,“只是断肠散中加了一种缠丝毒,会将毒素如线一般缠在五脏六腑,随着红线渐渐蔓延至全身,老夫……老夫无能为力……” 凤摇光脚下不稳,身体细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眼眶发红,嘶吼道:“没办法就想办法!天下药材千千万,难道就没有一种药可以解此毒吗?!” “摇光。”晏东凰轻咳一声,嘴角血丝蔓延而下,“不要为难大夫。” 凤摇光双手攥紧,眼眶红得可怕:“除了解药,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将毒过到另外一人身上……” 郝大夫明白他的意思,却沉重地摇头。 凤摇光脸色刷白,一股绝望感扑面而来。 晏东凰起身走到殿外,望着广场上整齐林立的将士,声音里多了虚弱和疲惫:“本宫征战沙场多年,治军严苛,麾下将士从未欺辱过平民百姓,从未将兵器对着手无寸铁的弱者。” 裴丞相沉默着,戚太傅也沉默着。 眼下除了沉默,他们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反应。 “本宫一直以为死不可怕,军人总有马革裹尸的那一天,死要死得其所。” “先皇之前征战沙场,登基之后数次御驾亲征,平内乱,定江山,一直是本宫追逐的目标,本宫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然而真是讽刺。” “本宫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最信任的人手里。” “本宫亲手扶持上来的人,却是亲手置本宫于死地的人。” 裴丞相和戚太傅垂眸,同样觉得悲哀而讽刺。 皇上自登基之后就一直忙着铲除异己,不到三年杀了四位王爷。 大臣们劝谏过,可他根本不听。 他们以为皇上只是对兄弟忌惮,没想到他对长公主也一样,最后踢到铁板,葬送了自己的江山。 这算是自作孽吗? “裴丞相,戚太傅,袁尚书。”晏东凰转头,目光从裴丞相脸上掠过,看向戚太傅和礼部尚书,“本宫今日废帝自立,让史官如实记下今晚发生的事情。” “长公主!”裴丞相脸色一变,“臣等痛心于长公主遭遇,可是……可是雍朝史上从未有公主为帝的先例啊。” “求长公主三思!” 礼部尚书跪下:“求长公主三思!” “三思什么?”凤摇光目光投射而来,如冰刀般锋锐狠戾,“长公主上战场保家卫国可以,自立为帝就不行?先帝在位时有你们这么迂腐吗?今日你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长公主不愿意大开杀戒,是她仁慈?本将军不会!” “谁不同意,本将军就杀了谁!” “可是……可是长公主中了毒,万一没有解药……”裴丞相忧心忡忡,“新帝刚登基就出事,雍朝立时就会陷入内乱,求长公主体谅臣的担忧。” 礼部尚书弱弱开口:“安王是先皇儿子中仅剩的血脉,他跟长公主一向亲近,臣以为……臣以为由安王继位,再合适不过。” 晏东凰摇头,剧痛从四肢百骸席卷而来,像凌迟一般侵蚀着浑身血肉筋骨。 她脸色白得透彻,额头冷汗晶莹:“本宫,心意已决。” 殿阶下杖责还在继续,盛景安的惨叫声越来越弱,几乎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 老夫人几次昏厥,几次嘶喊求饶,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在廷杖下痛苦煎熬,最终咽下最后一口气。 东边渐渐出现鱼肚白。 一夜又要过去了。 晏东凰嘴唇发白,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今日是本宫登基第一天,诸位不必劝我,就当是成全我,让我临死前过一过女皇的瘾,不好吗?” 裴丞相动了动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转头看向戚太傅。 戚太傅上了年纪,是先帝老师,三朝元老。 他望着晏东凰被剧毒折磨之下微微颤栗的身躯,仿佛已猜出她心里的打算,开口问道:“长公主会做好一切安排吗?” 晏东凰点头:“会。” 裴丞相刚要说话,奉天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文太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