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横贯建邺,两岸有数不尽的亭台楼阁,即便在子时也被岸边的灯笼映照的光影幢幢。在这无月的夜里,夏秋两季的风依然有些燥热,吹动水面阵阵涟漪。 河道中,三只乌篷船缓缓而行,滑过轻波的水面,好似不愿惊醒梦中人。不多时,三只船经过繁华的河段,在夜色掩映下,缓缓停靠在乌衣营的堤岸。 乌衣营得名于吴王所驻军队,如今便是王谢两家在建邺的居所,此地四面环水,唯有一石桥进出。当初诸葛稷秦溪与青竹访谢家,走的便是这桥。 在浓郁的夜色中,乌篷船上之人贴着堤岸潜至桥下,敏捷地攀上桥面,辨清方向,如夜鹭掠过一般,消失在高墙后。 这高墙内,正是王家的宅子。 黑夜中,一双眼睛在灌木丛后张望,手势挥过,身后的人立即四散而去。 宅子东南角的一处小院,三间屋子还有一间亮着灯,时不时传来一声落子,接着又一声叹息。 “羲之棋艺越发精妙唉,我都输三盘了!” 王悦连拍大腿,忽而又笑嘻嘻道:“再来一盘?” 小王羲之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再来明日要起不来了!” 王悦笑道:“起不来怕什么,你一个闲人,又不像你哥那样整日呆在睿王身边。” “不成,要诵道抄经呢。” “张天师这几日又不在,你就轻松些呗。” 小王羲之面露苦笑:“师尊虽然不在,但师叔在啊。” “明虚道长人很好的,绝对不会在你师尊面前多说的,而且他忙着画符,哪有空管你。怎么样,再杀一盘呗?” 王羲之撇撇嘴,咕哝道:“行的呗,也不知道师尊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王悦见劝说有效,十分开心,忙收拢棋子,执黑先行,又道:“张天师此番是应陆家邀请去吴郡讲学,定会在陆家住上一段时日。眼下建邺平安富硕,我们这里又有新招募的宗师高手,些许几个贼人也不在话下,所以说,你师尊恐怕没有个十天半月是回不来的。” 王羲之略略宽心,打着哈欠愉悦道:“若是如此,寻个好天气游猎如何?” 王悦闻言有些尴尬,苦笑道:“上回牛首山事情之后我父亲就各种约束我,想出门谈何容易。而且我师傅每日还要考校我的剑法,不然哪能逮着你连夜厮杀。” 王羲之揉了揉眼,嘿嘿笑道:“说的也是,不过这真的是最后一盘啦,困翻了,杀不动啦!” 王悦微微一笑,正欲落子,却忽然听得有人大叫:“杀人啦!” 只毛骨悚然的一声,又瞬间归于平寂。 王悦眉头微皱:“羲之,方才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王羲之睡眼朦胧:“嗯?没有呀……” 王悦怔了半晌,却越发觉得心惊肉跳,有一丝不祥的感觉自心底升起,顿了片刻,还是弃掉手中棋子,翻身下榻,取下挂在柱子上的长剑。 王羲之略一抬眼:“悦哥,这么晚了,你还要练剑?” “羲之你就待在此处别动,我出去看看。” 王悦轻轻靠近房门,透过门缝向外张望。 暗夜无月,小院子门口,一盏灯笼孤零零地亮着,只照亮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树影幽深,隐约好似看见在枝叶掩映的檐角伏了一个黑色的东西,但黑乎乎一团,全然看不清。 王悦心中不祥的感觉愈加浓烈,咬咬牙,正欲推门仔细辨别,却突然瞥见一抹黑影急速向自己飞来! 基于多日来邹元清的训练,王悦几乎本能地侧身避让,只听嗖地一声,黑影穿门而过,砰地深深钉在门后的小桌上。 王悦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支短弩箭! “有刺客!!” 王悦陡然大叫,铮地一声,长剑出鞘,飞步向王羲之处退去。 几乎同一时间,门外嗖嗖声不绝,弩箭如飞蝗般激射而入,将门窗射了个稀烂,王悦一把抓起围棋盘挡在自己与王羲之身前,堪堪挡住三支正射到两人的箭矢。 箭透木板,差一点便伤到王羲之。 王羲之吓出了一身冷汗,睡意全无,眼睁睁看着床榻上桌上橱上柱子上越来越多的箭矢,密密层层几乎如刺猬一般。 “有刺客!” “快来人!” 整个王宅沸腾了,所有人都在梦中惊醒,却只见屋檐上、树影间四处都有黑影,破空的箭矢不知从何处而来。还有人匆忙跑去找隔壁房间的同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抹了脖子。 各处零星有战斗的声音,兵器相撞,但更多的却是惨叫声。 王悦和王羲之心惊肉跳,躲在棋盘桌后大气也不敢喘,不多时,箭雨停歇,院子里一声怒吼:“哪来的毛贼,休要放肆!” “是师叔!”王羲之大呼道。 王悦壮着胆子从棋盘后探出脑袋,从射得稀烂的窗棂中看去,院子里张昭明一身黄袍,正与四名身材不高的黑衣人缠斗,手中电光闪闪,已然祭出了雷光符。 屋梁上黑影一闪,又一黑衣人直扑下来,直冲王悦房里。 王悦哪里还是牛首山上那个胆小少年,一声冷哼,目光如电,长剑直刺而出。 黑衣人使的都是刀,武功鬼魅狠辣,招招夺命。 王悦一把剑耍得密不透风,十招之内,一剑刺穿黑衣人的咽喉,结果了这名刺客。 再看明虚道长那边,四名黑衣人也已放倒两人,此院中局势稍减。 “悦公子,去把你师傅叫起来!这种时候还装睡!好歹已恢复到内劲,起来出出力!” “好!” 王悦将王羲之安顿在小橱内,自己仗剑跃出。 邹元清的屋子就在小院门口,正是方才屋檐伏有刺客的那间。 王悦一脚踹开房门,大叫道:“师傅快醒醒,有刺客!人数还不少!” 谁知叫了半晌并无一点动静。 王悦心里一沉,忙将油灯点上。 四下看去,瞬间头脑嗡地一声。 床榻之上,邹元清早已被一刀抹了脖子,血溅床帷。 王悦也不敢再待,飞速奔回小院,大叫道:“师叔,不好啦!邹道长已被杀了!” 明虚道长闻言大惊,咬牙切齿道:“容贫道手刃恶贼,替你师父报仇!” 砰砰两掌,一名黑衣人被击中心脉,登时倒地,没了生气。 只剩一名黑衣人,一见势弱,居然反手撒了一把黑烟,王悦与明虚道长立即掩鼻,不多时,黑烟散去,人早已没了踪影。 “呸!没种的蟊贼!有本事杀啊!”明虚道长怒吼道。 王悦急忙回到自己屋子,王羲之正透过柜子上的格栅惊慌地向外望着,还好并无贼人来此。 “没事了,刺客已被师叔赶走了!” 王悦宽慰着,正欲将王羲之放出来,却听得王羲之大叫:“悦哥,小心背后!” 王悦只觉一阵冷风直朝着后颈而来,电光火石之间立即侧了身子,顿时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从后背传来。 又一名黑衣人,居然伏在房内偷袭! 怎么进来的! 王悦不容多想,一剑背刺而去,不偏不倚,正刺入那黑衣人的心口,待翻身再看时,那人已断了气。 “悦哥,你怎么样!”王羲之大叫道。 “还行,撑得住!”王悦后背疼的几乎握不住剑,目光中喷射怒火,四下看去。 对面屋檐上,不知何时又伏了两个黑影,明虚道长袖手一甩,一声冷哼:“放马过来!” 只是这回那几名刺客居然不再冲下,而只是静静伏着不动。片刻后,又三名刺客飞上屋檐,而后四名,六名…… 在王悦逐渐惊恐的目光中,小院三处屋顶上,瞬间伏了不下二十名黑衣人,所有人都直直盯着院中的明虚道长,如同狼群盯着一只落单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