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策马渡涧,折星在手中愈攥愈紧。 折星是钜子亲自打造的神兵,她是知道的。折星从未离开过钜子身边,她也是知道的。 甚至因为折星的特殊,这剑鞘,还是她托公孙家的人制作的,本想着给钜子留下好印象,毕竟当初毒翻钜子偷了他钜子印的,也是自己。 青竹心知不奢求钜子会喜欢自己,但也不愿再对钜子施展媚术。 然而今日紧要关头,钜子竟然将折星丢了过来,那一句“你要保护好自己”,让青竹一时间竟无所适从。 她看不透钜子的心。 她也想不透自己的心。 不多久,青竹已追上谢家两公子。 “咦,青女侠怎么往这边来了?还以为你对那白鹿感兴趣呢!”谢裒笑道。 青竹嫣然一笑:“青竹自问没能力射中那白鹿,就留给钜子他们啦。” “哦?青女虾的箭术已经惊为天人,也没把握拿下那白鹿?”谢鲲有些诧异。 “那白鹿行动迅速,躲闪颇有随风而动的味道,我见过这等身法,非常人所能及。”青竹脑海中全是那一夜秦溪在馆娃宫院中腾挪的身影。 “没想到,这白鹿居然如此厉害!那钜子真的能捉住它吗?”谢裒不免有些担心。 “只要钜子想捉,他抬手便可。”青竹认真地回答。 谢家两公子一怔,与其说是钜子武艺过于高绝,居然让青竹如此信赖,不如说在青竹心里,钜子几乎如神仙一般。 可今日田猎,未曾见过秦溪出手,实在有些遗憾。 马蹄如飞,林叶急速后退,漫天蔽日的枝叶逐渐散开,天光越来越亮,山势愈加陡峭。 “那鹿伤了怎么还这么能跑。”谢裒望着前面不远处奔逃的鹿影,咕哝了一句。 “没丝,它逃不掉啦。你看,它自己困在崖上了。”谢鲲笑道。 众人抬头,不知不觉间竟已追到了牛首山的东侧山峰,前方不远处便是背靠断崖的山巅了。 那鹿似乎知道自己走上了绝路,步子渐渐慢下来,在一座高起的大石头上跪地而卧,回头望着呼涌而至的人们。 谢裒张弓搭箭,嗖地激射而出,瞄的正是鹿首。 这一次,再无意外,箭矢直中脑门,奔逃已久的鹿一箭毙命。 “中了!” “是二公子的箭!” “太厉害啦!” 一众家丁欢呼雀跃。 喜悦之情在人群中洋溢,这是田猎收获的时刻。 青竹心知,将鹿尸带走,便可下了山崖,快速与钜子汇合了。 至少到现在,一切安好。 青竹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也许,谢家两公子不会遇到危险呢。 一名家丁下马飞快地往大石头上爬,要将鹿的尸首扛下来。 众人围住了谢裒,欢庆着今日猎首的诞生,却未留意那名爬上大石头的家丁,动作突然停滞,一如雕塑般站在鹿尸前,一动不动。 鲜血,从喉咙处滴下。 连一句话都发不出,一命呜呼。 长剑拔出,尸身颓然倒地,从巨石上滚落,像那只死去的鹿一般,直挺挺地,倒在骏马的蹄下。 “啊!” “老孙头怎么了?” “他死了!喉头被刺穿了!” “快看,巨石上有人!” “什么人!!” 众人从喜悦陡然转为惊恐,剩余的五名家丁唰地抽出配刀,警惕地盯着大石上立着的人。 一名道姑,手中长剑仍在滴血,目光平静如刚宰了一只兔子。 正是紫霄。 “你是何人?胆敢杀谢家侍从!”一名家丁怒喝道。 紫霄并未回话,却只看向身后。 身后,一墨绿道袍老者慢悠悠走上前,手中一卷麻纸展开,仔细地与巨石下的诸人一一核对。 “问你话呢!”另一名家丁持刀怒指。 邹元清摇了摇头,漠然地望着巨石下的众人:“王悦不在此间。” “月主让我们守在此处,难道是安排有误?”紫霄道。 “月主大人自有他的用意,他让我们守在此处,只说了见到追着鹿上来的都杀了,一个不留,却并未说王悦一定来此。” 邹元清目光再次扫向崖下诸人,寒意森森,他已明白,月主一定做了个陷阱,要将一行人分开击杀。如今他要做的,杀光便可。 “他们……要找悦弟?”谢鲲有些不解。 “不好,悦弟怕是有危险!这些人像是要杀他的!”谢裒惊道。 “有钜子在王公子身边,王公子定然无恙。”青竹死盯着巨石上的两人,手中握紧了折星。 两人都是宗师武者,从绵长平和的呼吸可见一斑。面对一班手握兵器的家丁,两人毫不在意,神色平静一如看着一群蝼蚁。 “他们还说要把我们杀尽呢。”谢裒眼眸中闪过一丝寒芒,语气中满是肃杀,锵一声,腰间佩剑出鞘。 “那便来丝丝,让我们替悦弟解决点麻烦!”谢鲲也拔出佩剑,对巨石上的两人怒目而视。 “两位谢公子,你们不是他们对手,还请尽快逃离。我来拖着他们。” 青竹翻身下马,缓步走到最前面,将两位谢公子挡在身后。 这一刻,青竹几乎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逃?谢氏祖训从来没有临阵脱逃!我们若弃你而去,如何向溪弟交代!”谢裒亢声道,凝神静气,准备御敌。 青竹不再言语,内心翻涌不止。 钜子的朋友,是不是个个都和钜子一样。 丝毫不顾及自身安危,呆子一般。 “哼,不用争执了,一个也逃不掉!”紫霄一声冷笑,身形骤然而动,一剑凌空,直刺而下,目标正是站在最前面的青竹。 青竹直面紫霄的剑势,心中吃了一惊,这名宗师境界的女剑客凭借高速移动的身法施展刚猛夺命的剑招,若对上寻常武者怕是能直接一招秒了,万幸这身法自己应该还应付得来。 青竹侧身闪避,折星也不出鞘,只用巧劲隔开这快如电光的一击,但当折星触碰到紫霄的剑时,方知半步宗师与宗师的差距。 差在内劲。 青竹竟完全无法改变紫霄的剑势,反而自身被反震出去。 “呵呵,身法不错,内劲还差得远。”紫霄冷笑嘲讽,剑影如附骨之疽直跟着青竹而去。 青竹内心盘算着自己握有多少底牌,怎样才能尽全力拖住两个人,思绪飞速流转,脚尖点地,折星仍不出鞘,尝试仅用身法与紫霄周旋。 但显然这是不够的,青竹虽脱离剑招的范围,却仍被紫霄的剑气划伤了左臂,一时间紫衣多了一道裂痕,白肤血花飞溅。 青竹一声闷哼,仍咬紧牙关飞快闪躲着。 “为何不出鞘!”数招过后,紫霄已被彻底激怒,即便眼前这娇小女子身法造诣属上乘,但明显实力不足,居然还托大死活不拔剑,是看不起自己吗? “既然你一心只求速死,本尊便成全你!” 紫霄攻势愈加凶猛,青竹全身皮开肉绽,紫衣几乎全被鲜血浸染,成了个血人,但青竹仍然咬紧牙关,拼命躲闪腾挪着。 邹元清饶有兴致地看着二女的战斗,完全没有要下场的意思。一方面,除了青竹,剩下的人完全不够看,反正他们也不逃,早死晚死都一样。另一方面,青竹的打法显然是在留底牌,可究竟是什么底牌让这女子竟然能丝毫不顾全身的皮肉伤。 难道在等那墨家钜子? 那只怕是要落空了。月主大人与邹钰并未出现,证明他们应该正在对付那所谓墨家钜子。 谢家两公子和一众家丁早已待不住了,即便青竹与那道姑交手仅数十招,可青竹已如此劣势,未等两位公子发话,数名家丁已挥刀冲向立在巨石上闲看的邹元清。 两名敌人,无论如何要帮青女侠解决一个! 谢裒与谢鲲也一并仗剑跃起,飞身向邹元清攻去。 “不要!”青竹侧身再躲开一剑,肩头又添一道血痕,她却只盯着谢家二位公子,如此攻向那墨袍老道纯属自寻死路。 “还有心思看别处!” 紫霄怒吼,手中长剑招招剑鸣,只想立即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刺个透心凉,杀气浓烈到极致,终于瞥见青竹身体趔趄了一下,知是终究失血过多,后继无力了。 紫霄一声狂笑,两脚一蹬,整个身体要作个飞刺之势一剑夺命。 可,为何这一蹬,绵软无力? 可,为何这一剑出,自己眼睛发花? 青竹瞥了一眼动作突然迟滞的紫霄,一纵身往邹元清处跃去。 紫霄最后一个剑招就这么奇奇怪怪在半空中变了形,整个身体如坠石般砸落地面,喉头一苦,一大口黑血喷出。 紫霄视线已完全模糊,不可置信地盯着青竹远去的背影,愤恨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众家丁已冲上巨石。邹元清闲庭信步般地拔剑,云剑,剑尖划过两名近身的家丁喉咙,见血封喉,一命呜呼。回头却瞥见紫霄的异变,登时眉头紧锁,后退两步,先避开另外两名家丁的围攻。 紫霄吐出了黑血,一动不动,怎么回事? 死了? 即便受了内伤也不至于这么快丢了性命。难道是,剧毒攻心? 邹元清瞳孔微缩,盯着直奔自己而来的娇小女子。 果然有底牌! 何时下的毒? 家丁和谢家二位公子也发现青竹对战的异变,士气大振,两名敌人只留其一,再不顾邹元清有多强横,吼叫着一拥而上,只想凭人多耗死他。 邹元清眼中寒意大作,手中长剑如毒蛇吐信般迅疾无影,一剑刺穿一名家丁胸口,回手扎透另一名家丁持刀的胳膊,未等其哀嚎出声便顺手抹了他脖子。 青竹顾不上全身的巨痛,拼命往巨石上赶,从怀中拿出一粒能逼出自身潜力的丹药服下。 墨袍老道的剑法较那道姑高了何止一倍,不吃这丹药,几乎连使用其他底牌的机会都没有,副作用啥的,等有命活下来再说吧! 谢裒已攻至邹元清面上,好在尚有内劲境界实力,还能吃力地与邹元清过上两招,只是两招后,邹元清一重又一重的迅猛攻势让胸口破绽大开,谢裒眼见一剑刺来,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了,却被另一名家丁用刀隔开,捡了一命。 邹元清反手一剑,直将这名家丁连肩带胳膊削了下来。至此,六名家丁全军覆没,谢家两公子终于明白青竹那声“不要”是何意。 实力差距实在太大,除了谢裒,其余家丁攻至邹元清身边的几乎只一照面就被秒杀,谢鲲在谢裒身侧,在谢裒的关照下未给谢鲲出剑的机会,否则谢鲲也将同家丁一样,命归黄泉。 但,谢家两公子仍然毫无退意。 战便战,死便死,总不能将如此强敌留给小王悦! 谢家绝不做逃兵! 再者,若真能与娇媚侠义的青女侠共赴黄泉,又何尝不是一件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