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京都养心殿内 元狩帝低眸看着案桌上的作战方案,这是兵部上下昼夜达旦商讨出的方案,自己也不止一次地查阅。 半刻钟后,元狩帝抬眸看向殿内一直低头恭敬站立的吴起,问道:“募兵事宜如何了?” 按照兵部推算,此次战役投入的兵力至少三十万,甚者达四十万,大夏总兵甲不止这些,但疆域辽阔,八方皆为敌寇,不可能将所有兵甲投入此次战役。 而且战役也不是其他文官预计的短时间内能结束的,可能长达数年之久。 “回禀陛下,兵部于日前已派出六百里加急,向各州府发出急令,远的如朔州等地最晚会于七日后进行募兵事宜。此次各州府募兵人数规模有限,后续根据战局情况,兵部将及时调整”,确认作战方案后,吴起便确定各州府此次招募兵勇的规格人数。 诏书由议事阁拟稿,经大学士定稿进呈,元狩帝批阅后,随即一道道政令自养心殿发出。 根据户部对于辎重器械、粮草情况的分析,兵部决定分批招募兵勇,后续视战役推进的情况而定。 “吴起,你乃武将世家出身,统领武官多年,熟知军事韬略,此次不仅是韦睿展示自己的大将之才,也是你统领后方展现能力之机,切莫让朕失望”,元狩帝眼含赞赏地说道,他已将御下之术玩得炉火纯青。 “喏,微臣定尽心竭力,稳住后方,协助韦睿大破犬戎”,吴起心潮澎湃,心知元狩帝这是让自己放开拳脚施为。 “退下吧”,元狩帝收回目光,低眸继续查看作战方案。 “喏,微臣告退”,静静地等了几息,吴起躬身倒退着向养心殿外走去。 “陛下,灵州有新的消息”,暗卫墨竹出现在大殿中央,双膝跪地说道。 元狩帝的手一顿,墨竹与墨梅之间的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并不理会。现在由墨竹突然过来汇报消息,只能说明这次的消息与平常不同。 “说”,元狩帝抬眸,双眼直视着墨竹。 “回陛下的话,陆首领在信中说灵州有一纨绔子弟,名唤叶冠麟,乃州府叶敷之子,叶敷之母与兵部主官吴起有亲。叶冠麟于日前挑衅主子,已被主子惩戒”,墨竹言简意赅地回道。 吴起现在是天子重臣,不看僧面也看佛面,现在不宜处置叶家。 几息之后,养心殿内的上座仍没有声音传来,墨竹低头继续打量着殿内的金砖。 “告知吏部,叶敷今年年底的考核结果如为“应留”,便上报”,反而言之,叶敷年底考核若不过关,则会面临革职、降调、致仕等处罚,那帝王不加干涉,这是直接告诉吏部将叶敷列为重点考核对象。 元狩帝说完这句,神情似毫无异样地将作战资料放置一旁,拿起奏折开始批阅。 “喏”,暗卫墨竹低声应道,身影随之消失。 放下奏章,抬头不由地看向养心殿右下侧的位置,那处长桌从未被移动过。真真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元狩帝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如此日日夜夜的挂念如何能解相思之渴,是该去见她了。心中打定主意后,他拿起奏章细细批阅了起来。 七日后午时,朔州,晴 “咚咚咚~”,一阵敲锣声响起,两名兵甲一左一右站在朔州州府大门口告示栏处,那处已有一张巨大的榜文,另一名兵甲站在前方两步,正敲着锣。 州府门前的举动,引来许多百姓纷纷驻足观看。 “官爷,这上面写着什么?”一位白发老者站在人群前,出声询问。 “是募兵告示”,一个身着长衫,有书生气的男子解释道。 “这是募兵告示,今犬戎大举来犯,当今圣上雄才大略,欲反击犬戎,凡男子身高标准在五尺二寸起至五十八寸,且年岁在十七岁至五十六岁之间,身无残疾者皆可入伍”,拿着锣的兵甲高声喊道。 胡州府吩咐先按自愿入伍为准则招募兵勇,人数不够时,再根据在户情况进行补充。 一时间,州府门前的百姓议论声不停,人群中有一少年看着那张硕大的榜文,虽看不懂其意,但听懂了站在最前方兵甲说的话,默默退出人群向自家茅草屋走去。 随着“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奶奶,我回来了”,史文艳边喊着边进门。 “你回来了,饭食在桌上,你先吃,奶奶待会儿吃”,老妇人的声音自房内传出。 史文艳心知这是奶奶先让自己吃饱,她在解决剩下的,自己之前也多番劝过,可是奶奶依旧如此。 “奶奶,您过来,俺有事要与您说”,史文艳腹中已空,按照往常他不会多等待片刻,因为饿怕了,但今日他不着急吃饭。 “诶,文艳,怎么了?”老妇人拄着木棍走了过来。 “奶奶,州府张贴募兵的告示了,俺待会儿便去报名,先跟奶奶说一声”,史文艳扶着老妇人在木凳上坐下。 老妇人之前虽已知道自己孙儿的打算,但乍一听到俩人即将要分离,心下不禁戚戚焉,低头不发一语。 “奶奶,胡州府于月前统计了朔州百姓家境情况,对于俺们多有照料,定期给予粮食,俺们要知恩图报。俺虽大字不识,但也知道大夏容不得犬戎践踏、大夏疆土寸土不让的道理。奶奶,便让孙儿去吧”,史文艳俯身看向老妇人。 老妇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遂抬眸看向史文艳,那浑浊的眼睛里此时皆是泪水:“去吧,奶奶尽力活着,等你回来”。 “奶奶”,史文艳一时哽咽,起身双膝跪地向着老妇人磕了三个响头。 老妇人见状,抬手抹着自己脸上的泪水。 一老一少静静地用完午膳,史文艳便拿上简易的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身后的老妇人倚在木门前望着道路的尽头,久久站立不语。 而此时远隔百里,毗邻朔州的灵州,有一辆马车徐徐驶来,停在了宝芝堂门外 “公子、少夫人,宝芝堂到了”,管家李旺停下了马车,跳下车撩开车帘。 “夫君,我们到了,小心”,刘凤珍温婉的声音自马车内传出。 “咳咳咳,没事,还有些气喘而已”,李宗念吞咽着即将又要涌上来的咳嗽声,已到了与宝芝堂约定的复诊日子,李宗念自觉身子尚可。 那一次魂魄似离了阳世,至今难以忘却,李宗念也想趁着今日天气凉爽,出来走走。 刘凤珍踩着板凳下地站定,与管家李旺一左一右扶着李宗念下了马车,三人进入了宝芝堂内。 管家李旺见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松正在堂内擦拭着柜子,笑着向前几步,躬身行礼道:“小哥,神医今日可在堂中?” “东家尚在休憩,约莫还有两刻钟”,小松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来人,见是李家夫妇,心知是前来复诊的。 “小的知晓了,我家公子与少夫人就在此等候,不敢打扰神医休憩”,管家李旺低头恭敬回道。这个宝芝堂东家乃当世神医,不可得罪。 更遑论,她竟有能力让州府叶敷惩戒叶冠麟,这个消息已传遍大半个灵州,虽不知她是如何说服叶州府的,但也说明她非常人也。 李家主母初时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不信,等确认了消息属实,却是一惊,于昨日再三告诫三人在宝芝堂内需恭敬有礼,切不可惹得神医不快。 小松将手中麻布放下,引着三人前往堂中坐下,自去倒了两杯茶水置于李宗念夫妻面前。 两刻钟后 褒可青自后堂中走出,看着堂中坐着的李宗念与其妻刘凤珍,她的心中有一丝欣慰之感,眼神里浮现一抹笑意。 见褒可青走出,李宗念准备站起身,刘凤珍见状,赶忙伸手扶住自家夫君,一起站着等褒可青在长桌后坐下。 褒可青伸手,示意眼前的小俩口坐下,开口说道:“抬手”。 李宗念会意,将手腕朝上放置在矩形的布枕上。 褒可青细细打量着李宗念的脸色,随即伸出右手三指轻压在他的手腕上。 “脉息依旧弱,注意休养,不可劳神”,褒可青收回手嘱咐道。 见小俩口乖巧地点头,褒可青嘴角含笑,抬眸看向刘凤珍说道:“过来,我给你看下”。 刘凤珍一时怔愣,自己并未觉得不适,有什么需要诊治的么? “凤珍,神医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来,坐为夫这”,李宗念将手搭在身后管家李旺胳膊上,起身让位。 将手指搭在刘凤珍的手腕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褒可青指腹下的力度加重。仔细观察着刘凤珍的面色,褒可青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收回手,褒可青提笔蘸墨写下两张药方,停笔后看向管家李旺说道:“你家公子需要静养,但这少夫人也需治疗,出嫁前应是劳累过度,导致不好生养。告知李母,想要含饴弄孙,便让凤珍多加休息,除药汤外日常需再做些滋补的膳食,可清楚了?” 管家李旺连忙点头,他一直以为少夫人迟迟无法受孕是因宗念公子身体之故,不成想里面还有这一层缘由。 刘凤珍害羞地低垂着脑袋,李宗念则感激地看向褒可青。 一行三人付了诊金,提着已打包好的草药回到了马车上,车轱辘转动不停地向崎山镇外驶去。 远处茶肆内 “爷,那是表少爷”,仆役加顺伸出脑袋看着斜对面的宝芝堂处,正好见到李宗念被扶着上了马车。 见身旁站立的叶冠麟没有回应的意思,仆役收回脑袋不再说话。 “茶点来了~”,茶肆小二端着托盘向叶冠麟走来,俯身将点心和茶盏自托盘中拿出,看向锦衣华服的男子,小二谄媚地说道:“这位公子,可以坐下来先尝尝点心”。 “滚!”叶冠麟不看小二一眼,冷声说道。 “啊?小的知道了,小的这就退下去,您有吩咐,尽管招呼小的”,察觉这个公子脾气暴戾,小二说着便躬身退下。 “公子,您不坐么?”仆役加顺站在叶冠麟身后,唯唯诺诺地说道,现在还尚处午时,等天黑后才动手,自家公子总不能一直站到天黑吧。 “闭嘴!”叶冠麟不耐烦地低喝道,谁也不知道他的后背和屁股现在有多痛,要不是自己是个习武之人,都无法这么快下地。 而且就算自己可以走动了,也无法淡定自若地坐下,想起这段时日都是趴在床榻上修养,叶冠麟便觉气恼。 自家老爷子铁定是疯了,要么就是这个妖女妖术太厉害,迷惑自己不够,还迷惑自家老爷子。 叶冠麟想到自己时不时想起她,就觉得牙根痒痒,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罢了,自己一定要给她好看。 “打探清楚没?”想到妖女的邪门之处,叶冠麟侧过脑袋直盯着宝芝堂方向。 “回公子的话,小的已经打探清楚了,这个女大夫就两个手下,一个抓药的、一个端茶送水的,宝芝堂白日来来往往的人见到的也就是这两个人,两个杂役而已,身手应是一般”,加顺躬身讨好地解释。 “以防万一,你再去叫两个来,届时你们三个去拦住妖女的手下,本公子亲自去会会妖女”,想到到时能逮住妖女,叶冠麟心中的气恼渐渐消散。 “公子,不用麻烦您,小的带上打手直接绑了那个妖女”,依着叶冠麟的说法,加顺也跟着喊“妖女”。 闻言,叶冠麟眼含凶光地看向身后的仆役,语气森冷地说道:“你们不准动她,听到了么?” 加顺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瞬间双膝跪地说道:“小的听清了,听清了”。 收回目光,叶冠麟负手看向宝芝堂,心中也浮现了一丝疑惑,抓到她之后呢?对,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求着自己原谅。 想到这,叶冠麟心中一时畅快,眼中充满了笑意,却又牙齿紧咬,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出声。 是夜,当月亮被一团乌云遮盖时,三条影子出现在宝芝堂门口,加顺站在打手身后,看着对方熟练地开锁,三人依次进入宝芝堂内,叶冠麟则从院落外围向后院走去。 隐在暗处的纯阳和地水齐齐看向首领陆炳,陆炳右手成拳伸出拇指,示意纯阳一人对付这三个人,地水随自己去往后院。 宝芝堂后院 褒可青站在房中,望着窗户外已被乌云遮住的月亮,一时怔愣,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跳进院中的叶冠麟,恰巧见到的便是那个女子神游的模样,此时的她与之前见过的神情都不一样,那乌云消散之际,她似要羽化登仙般,叶冠麟只感觉自己的心头随之一跳。 突地,一阵劲风袭来,叶冠麟瞬时扭转周身,侧身躲避,往褒可青的门处跑去。 听到响动的褒可青回神,转眸看向窗外,正好与叶冠麟对视。叶冠麟触及目光,身形一顿,下一刻便感觉一股大力向自己膝盖踢来。 随着闷哼声响起,叶冠麟面朝褒可青,双膝跪地。 “……”叶冠麟看着前方眼含疑惑的褒可青,又低眸看向脖颈间的利剑,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心中打定主意回府后要打断加顺的腿。 “主子,如何处置?”陆炳看地水已控制住男子,遂上前两步,低头恭敬问道。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若不了解叶冠麟脾性,单看他的外貌,的确称得上公子世无双,极富世家底蕴,所以褒可青逗趣了一句。 “……”叶冠麟一时不知是喜是忧,他听得懂对方的调笑之意,但也知道对方在赞赏自己的样貌。 “陆炳,将他的脸打肿,让他十天半个月也不能见人,再扔出屋外”,褒可青说完,收回目光将窗户阖上,反身回床榻歇息。 “喏”,陆炳躬身领命。 闻声走出房门的小松和天水对视一眼,默默地退回房中。 在叶冠麟睁大的眼睛中,陆炳转身走至他的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抬起了拳头,下一刻便直接朝他的脸上砸去。 寂静的夜,响起了“梆梆梆”的不和谐之音,声音结束时,四条蜷曲的身影被扔出了宝芝堂,“彭”的一声砸向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