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可青解开元狩帝的衣领,侧身从药箱中拿出一瓶药,倒出一粒药丸至掌心,将药瓶放回药箱内,一手捏住元狩帝的下颚,另一手将掌心中的药推入至元狩帝微微张开的嘴里,随即起身准备向门外走去时,听到木门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褒可青打开房门,看向来人,只见小翠一手屈着放下,一手捧着衣物温柔地说道:“夫人,我见你们浑身湿漉漉,又没有携带随身的衣物,这是我和安哥的,您莫嫌弃”。 褒可青回以感激的笑,伸出两只手接过,说道:“谢谢,小翠,我正愁着衣服如何换洗呢”。 “安哥心粗,我刚赶他去烧水了,等会儿给您送来”,小翠继续说道。 褒可青轻叹了口气,萍水相逢,却是麻烦他人良多,看了看小翠的身后问道:“孩子睡了么?” “睡着了,这几日娃也不知怎么了,难以安睡,即使睡着了也会不停地翻动着身子,睡的不安宁,偶尔入睡后脸上、身子会出汗”,小翠想起屋内仅一岁的孩子,眉眼处浮现了些许担忧。 “孩子这几日吃得如何?可有恶心呕吐的症状?”褒可青脑海里浮现了刚才那个可爱小娃娃的脸色,细看的确有些异样。 “之前老是闹着吃,这几日却是不怎么爱吃了,吃多了有吐过几次”,小翠听着褒可青的询问,想起褒可青说过自己是位大夫。 “夫人,我的孩子是怎么了?”农家的孩子都说要贱养,但小翠不忍看到自己的孩子有任何的不适,看着褒可青淡然不变的脸色,小翠赶忙询问道。 “应是积食了,稍等,我随你去看看”,褒可青对小翠安抚道,转身将衣物放置在床边,又打开药箱从里面准确无误地拿到了一瓶自己所需的药丸,放入腰间的口袋中,随即出屋与小翠一同前往他们夫妻居住的主屋内。 看着床榻上的孩子已微微发汗,身子扭动表现出难受的样子。 褒可青俯身查看,在油灯的映照下,孩子的脸色显得更加蜡黄,褒可青将盖在孩子身上的小被子掀开,伸手解开孩子身上的衣物,轻轻地摁压孩子的腹部,感受着手下的软硬,又伸手摸了摸孩子的手脚,褒可青的眼神中闪过了然,这个娃娃的积食症状已经比较严重了,如果再不处理,接着便是腹痛,继而发烧。 褒可青将两只手交叠摩挲,感受到手掌心已经搓热,将手掌心覆盖在孩子的肚子上开始顺时针地按摩孩子的肚子,见床榻上的孩子安静了下来,将孩子的衣物扣好,再将薄被盖回孩子的身上。 褒可青转头迎上妇人担忧的目光,吩咐道:“去倒点温水来,再拿个小一点的勺子”,随即自顾自地从腰间取出药瓶,拔开药塞从药瓶中倒出一颗保和丸至左手掌心中。 “来,夫人,温水”,小翠动作利落地倒来一碗温水,碗内有一个小勺子,想来应是日常特意给孩子使用的。 褒可青右手拿起勺子,从碗里舀出一点温水,再将勺子靠近左手掌心中的药丸,药丸滑落至勺子内,药丸遇水立时而化,褒可青依瓢画葫芦,俯身伸出左手轻轻摁压孩子的下颚,此次的力道非常轻柔,勺子贴进孩子的嘴角,看着药水慢慢渗进孩子的嘴里。 见孩子已完全将药水喝入,褒可青起身将勺子放回小翠两手捧着的碗里,看着小翠轻声说道:“无大碍了,孩子现在可以吃些软和的食物,但脾胃依旧不比大人,一不注意容易积食,以后吃得再注意点就好了,我明日再看看他”。 母亲照顾幼小的孩子时容易患得患失,褒可青不打算将病情说得严重,轻描淡写地讲述了下,便往外走去,那间屋子里还有一个较为棘手的病患。 小翠盯着已经安睡的孩子松了一口气,回神时见房中只剩下自己和孩子,赶忙转身向厨房处走去,掀开盖子,伸手探探厨房锅内的水,感受着水温已经合适,便拿起木盆打算舀水。 “放着我来,你莫动了,我这便去唤那妇人过来自己处理,你只管去守着孩子吧”,安哥皱眉说道,他觉得小翠实在是太照顾那对陌生的夫妇了,明明是不相熟的人,赶自己过来烧水就不错了,还要端水过去不成?何况孩子这段时日也不知怎么了,看着孩子难以安睡的模样,安哥的眉头直跳,此时说话的语气已开始不耐烦,内心有些责备小翠的多事。 “孩子没事了,那位贵妇人是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她诊治完孩子,孩子便安安静静的,现在已睡得香甜”,小翠语气轻快地说道,眼神嗔怪地看向自己的夫君。 “哎呀,这倒是麻烦她了”,安哥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不是不善良,但他对陌生人有着该有的戒心,甚至担心褒可青两人的到来会打扰到他们原本安静的生活。 听到自家夫人如是说道,见她往木盆中已舀了许多热水,安哥伸手揽过木盆,说道:“木盆重,我来,你去拿条干净的帕子”。 小翠转头看着身侧的安哥笑笑,她知道安哥是个好人,朴实的农家汉子。 “笃笃笃~”,一阵的敲门声,屋内的褒可青看着手中从元狩帝的怀里取出的九州地理手札一时回不了神,那曾是自己一笔一画写就的,手札上已有多处破损、脏污的痕迹,又曾被人细细地清理,尽量地恢复原状。 “笃笃笃~”,又是一阵的敲门声,褒可青回神,抬头看着被自己脱下全部衣物的元狩帝,将床上的被子轻轻盖在了元狩帝的身上,起身前去开门。 “夫人,您让让,我将木盆放进屋内”,安哥双手捧起地上的木盆对着褒可青说道。 褒可青将门大开,侧过身子,由着安哥进入房间。 安哥放下木盆,往床榻处张望,见床榻下有一堆男人脏污的衣物,便直接过去抱起打算出去洗刷。 “不用不用,安大哥,已经很是麻烦你们夫妻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褒可青连忙走至屋内说道。 “无事,孩子不是也麻烦夫人了么,这点小事莫放心上”,安哥说着便自顾自地抱着衣物往外走去。 褒可青也不再矫情,将两扇木门关上,回身走至床榻边,将木盆里的帕子拧干,再俯身将元狩帝身上的被子掀开至一旁,将元狩帝仔细地擦拭干净。 元狩帝身上无一丝赘肉,也没有其他伤痕,想来之前从未实际参与过战争。 看着元狩帝的下身,褒可青眼神淡漠地继续擦拭,心神无一丝波动,该看的不该看的在夏宫内都看了个干净。 安哥的身材比较高大,给的衣服大小倒是适合元狩帝,看着元狩帝渐渐安稳的呼吸,褒可青的脸色却没有丝毫放松,这只是假象,半夜还会有更猛烈的高烧。 褒可青打开房门,打算去换盆清水自己洗漱,刚打开门,便见到清冷明亮的月光下,离房门几步远的小院内安哥和小翠在交谈,小翠将洗好的衣物交予安哥,由安哥挂在竹竿上,倒是一派妇唱夫随的景象。 小翠听到响动,回身看去是褒可青打开了房门,便伸手拍了拍安哥,示意他去换水,自己则走近褒可青,伸手将褒可青拉至一旁说道:“夜里无事,我们等你洗漱好后再去入睡,孩子没事了,我们夫妻俩今晚也能有个好眠了”。 褒可青不再多言,利落迅速地就着新换的水将自己洗漱干净,换上干净的棉麻布料,见屋外有人影,知道小翠那个妇人依旧守着,便打开门说道:“我洗漱好了,衣物放着,明日再说吧”。 “夫人莫在意,我们农家人别的没有,只能花把子力气表示感激”,小翠不再多话,径直将褒可青的衣物拿走洗刷,安哥将房内的木盆端走。 褒可青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这对夫妻真是好心又勤劳,自己倒是碰上了好人家,明日等那孩子无事了,自己也需带着元狩帝尽快离开,不要给人家招来祸事。 褒可青回身坐在床榻边看着元狩帝,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夜已深沉,窗外的月光如水,在夏日里格外得清冷宜人,散发着温柔和祥和。 突然,床榻上的元狩帝身子抖动,口中连声惊呼:“涅儿做错了什么?涅儿做错了什么?!” 褒可青迷蒙的双眼顿时清明,俯身查看元狩帝的脸色,只见元狩帝面色惊恐、焦急、无助不断地交替,两侧的手紧握着拳头,细听能听见元狩帝咬牙切齿的呼吸声,似乎在梦里碰到了什么惊恐又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褒可青伸手摸向元狩帝的额头,感受到额头上的高热,伸手将放置在一旁的药瓶打开,从中取出一粒药丸放入元狩帝的口中,迷糊中的元狩帝感觉到有人要喂自己东西,挣扎着摇头,紧闭着双唇。 褒可青伸出另一只手摁住元狩帝一侧的手腕,柔声安抚道:“莫怕,我在,乖乖吃药”,然而元狩帝还在梦中天人交战,脸上出现了斗大的汗珠,依旧紧闭着双唇。 褒可青起身,双眼直盯着陷入梦魇中的元狩帝,脑海里回想起方嬷嬷曾经跟自己讲过的一段深宫往事。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也许是秋天的萧瑟带来了情绪上的悲凉,方嬷嬷坐在前厅看着院中的落叶,面无表情,眼神里却浮现着几许哀伤。 一只青绿色的茶盏递到眼前,方嬷嬷回神侧过脑袋看向了站立在自己身旁的褒可青,眼神变得柔和,说道:“何时来的?” “那片叶子落下来之前”,褒可青向前递了递茶盏。 方嬷嬷嘴角莞尔,抬起手接过茶盏靠近唇边抿了一口,一股清淡的茶香自舌尖弥漫开来,慢慢地驱散了那恼人的秋思。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人之一生,从呱呱坠地到垂垂老矣,皆是一段新奇且唯一的旅程,即使有一日离开了,那也是新的开始,您老切莫随落叶而伤心”,褒可青边说边走至院中,弯身将一片落叶拾起。 方嬷嬷摇了摇头,眼底充盈起笑意说道:“你总是有办法哄老身开心”。 看褒可青搬了一条凳子静静地坐在自己身边,方嬷嬷欣慰地说道:“老身在世时会尽量护你周全,那些手段交给你,你必定断然拒绝,那便跟你讲讲夏宫的往事吧”。 褒可青一手撑着脑袋,侧着身子看向方嬷嬷说道:“您说,我在听”。 方嬷嬷的思绪飞远,声音低沉地开始讲述:“老身原是已故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看着当今圣上长大的”。 方嬷嬷说完第一句,停顿了下,转头见褒可青毫无变化的表情内心倒是有些诧异,声音平稳的继续说道:“当今太后原是先帝的嘉妃,名为李彤嫣,与先帝育有两子,一是当今圣上元狩帝,一是当今封号为贤王的裴瑞。先帝极其宠爱皇贵妃郑敏敏,因郑敏敏多年无所出,先帝便将元狩帝安排至皇贵妃郑敏敏名下抚养。然郑贵妃并未善待元狩帝,私下多有虐待苛责。 元狩帝六岁那年前往御花园玩耍,恰巧碰上了嘉妃,当时的嘉妃抱着年仅一岁的裴瑞。元狩帝不知面前的就是自己的生母,而嘉妃多年偷偷观察元狩帝,对于眼前的六岁孩子是谁却是心知肚明。 嘉妃抱着孩子蹲下身子询问元狩帝:“你是哥哥,他是弟弟,你可喜欢?” 元狩帝瞄了一眼嘉妃怀中的孩子,摇了摇头无一丝表情地说道:“我的母妃仅我一子,他并非我的亲弟”。 嘉妃眼神震惊,不可思议地看向元狩帝,无法接受元狩帝的说辞,即使从元狩帝的角度出发,与自己怀中的孩子不是一母所出,但皆是皇帝的儿子,而元狩帝的回答却是不认可郑贵妃名下以外的孩子。 要不是随行的宫女反应迅速地出手扶住,嘉妃则会因内心震荡抱着孩子便要向后摔倒在地,此后嘉妃痛心疾首、失望至极,便再也不往元狩帝跟前凑”。 方嬷嬷停顿,端起了茶盏润口。 “这不是那个六岁孩子的错,他只是接受了郑贵妃的教育”,看方嬷嬷的茶盏内已见底,褒可青起身往方嬷嬷的茶盏中加茶水。 方嬷嬷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说的对,但嘉妃却是认为元狩帝已与自己离心,今后自己只有一个儿子,便是裴瑞。元狩帝十岁那年,郑贵妃与人通奸,奸夫乃郑贵妃进宫前的恋人,两人暗结珠胎。一日郑贵妃屏退宫女太监,与男人在卧房中你情我浓之时,郑贵妃摸着肚子斜靠在男人的怀中说道:“昨日太医诊断说八成是个男娃,那个孽种也就是仗着本宫的荫庇才入了陛下的眼,等肚中的孩儿出生了,本宫会让陛下直接封我们的孩子为太子,至于那个孽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既然他的生母李彤嫣也没再关心他,那么趁机找个机会将他处理掉”,说完便与男人继续调笑,却不曾想被突发孝心、独自一人前来的元狩帝听了个一清二楚”。 说到此处,方嬷嬷想着后续的血腥,不知是否还要讲下去。 “他后来做了什么?我是问元狩帝”,褒可青询问道。 方嬷嬷看着褒可青好奇的眼神,便又继续说道:“他啊,趁郑贵妃临盆时毒杀了郑贵妃及腹中的孩儿,此事先帝不知情,然太皇太后却是清楚明白,太皇太后本就厌恶郑贵妃,当知道她腹中的孩儿非皇家血脉,更是欲除之而后快,见元狩帝心思机敏,有着帝王的狠辣手段,便将元狩帝接到自己身边继续抚养,后推元狩帝继位”。 房内的油灯因窗外吹进来的风而抖动了下,褒可青回神,看着床榻上挣扎难受的元狩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被养母虐待、被生母厌弃,这应是他厌恶女人,情绪暴戾、反复无常的原因。 褒可青将手中一直握着的药丸放入元狩帝的双唇之间,轻轻地摁压,直到药丸与唾沫相遇,慢慢渗入元狩帝的口中。 褒可青坐下,伸手轻轻地拍打着元狩帝的臂膀 ,开始柔声地吟唱着不知名的曲调,嗓音温柔干净,似缓缓流动的清泉安抚着床榻上躁动不安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