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琮眼睛追着云之,脸上讨好的表情快要淌下来。 灵芝回了自己院中,并没接到继续罚她的消息。 也许,主母只是想叫我知道一下厉害,她暗自揣度。 她转着眼想了许久,自己行为并没露出任何马脚。 屋里她检查一遍,那些东西都还在原来的地方。 只是佛龛被清了。 她们甚至不屑于来这里看一看。灵芝叹息着。 知道自己一点点事情的,只有鹤娘,她早就离了宅子,一次没回来过。 那就是还没露馅。 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首先就是她院中没有固定伺候的丫头。 更不必说贴身侍女。 胭脂带着人带她院中,差这一群丫头每日随意抽一个人来房中帮姨娘打扫、收拾。 饮食也由人送到房里。 她没了点菜的权利,跟着大厨房吃。 小厨房里的人手全调走了。 “这些人的月例都是主母发的,你就不用了吧。”胭脂戏谑地说。 “你想吃点不一样的,可以独拿钱到大厨让人给你做,那帮婆子没赏钱可使唤不动。” 灵芝面无表情垂眸听训。 自此,她在宅中待遇一落千丈。 钱是云之赚来的,她原先想着养个姨娘是小钱,可灵芝不念恩,喂只狗也知道冲人摇尾巴。 给她使,还背后骂自己。 她是心慈,却不是一味好性儿。 主母的脸色在这宅中就是晴雨计。 她小小阴下脸,下头就变成大雨倾盆。 衣服洗不净,饭菜常送来凉掉的,宅中热闹之极,开始制办冬衣,连丫头都有新衣,她这里冷冷清清,没人来请。 去年的棉衣,絮子压瓷,已不暖和了,她只得自己动手拆开,重新打散了再做起来。 这活计十分熬人,炭火也还没分发到她。 夜间凉起来,才想到被子也要拆了重做。 光是针线活就忙不完。 她干脆不做,就这么穿上,被子多盖两层完事。 最可气的,她不能再随时见李琮了。 院门自里头上了栓,从前随时可以敲开,现在里头人都懒得到门口回话,听到门声,只扬声答道,“老主子在休息,请姨娘改时再来。” 从前她只是不显眼,可什么事都有人喊她,是她自己不去。吃的用的,丝毫不短她一分。 现在路上遇着丫头,别人脸一扭便走开,理也不理她。 她活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这个秋冬交际之时,她遭遇了锥心之痛—— 李琮过世了。 头一日,太阳出得暖洋洋,她去瞧李琮。 少见得北院大门洞开。 李琮被人抱到院里晒太阳。 她惊喜地看着夫君,李琮与她对视,如看陌生人。 她瘦了许多,轻轻走到夫君面前,李琮精神还好,仆人喂他参汤,浓浓的药味与氤氲的雾交错缠绕,灵芝一阵恍惚。 身后传来脚步,云之走到院门边,瞧见灵芝,心内一惊,灵芝头发花白了,看来没少受下人的搓磨。 “夫人来了,老爷是要给夫人行礼吗?”身后仆人问询。 灵芝大惊,回头看时,李琮躬腰驼背,双臂前伸,手与手碰在一起,的确是作揖之态。 她心内砰砰如擂鼓,大声斥问,“主母怎可在宅中如此祸乱纲常?” 见云之神色如常,她哽咽住,半天才说出话,“他可是我们的丈夫。你叫一个男人向你低头?” “这不算什么呢。”胭脂似笑非笑瞧着灵芝,“他自己要行礼,我们只是成全他一片心意。” “夫人,老爷这是还要向您行大礼。” 李琮在椅上口里嗬嗬有声,似在说话。 “老爷说感谢夫人这些年养活着他。”那下人跟了李琮久了,能听懂他口中之意。 灵芝只觉肉麻,看仆人扶起李琮,他扑通跪在了地上。 灵芝扑上去,用力将李琮拉起来,又俯下身子要背他。 李琮拿身体只一撞,将她撞开。 自己以肘支地,向云之磕了个头。 灵芝浑身发抖,拿那双眼睛惶惑地看看李琮又看看云之。 突然冲向院外,头也不回向自己院中跑,嘴中不知说些什么。 灵芝回院,哭到头晕,睡着了。 再醒来时,透过窗子,远远的天边燃起火烧云。 她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闷闷坐在房中。 手摸到枕下,摸到她做女工用的剪子。 剪子刃已经钝了。 得好好磨一磨。 ………… 云之两人见灵芝凄惨之相,胭脂冷哼,云之眼内一片黯然。 报复别人原也不是什么叫人高兴的事。 “把他背进去吧,没得恶心。”胭脂指了指李琮。 仆人负了李琮回屋。 “我只奇怪一点,须得亲口问那婆娘方解得开迷团。”胭脂说。 云之缓缓转身离开,一片秋叶从树上坠下,天气越来越冷。 她伸手接住那金色落叶,“我与你有着一样的困惑。” “往常此时,她又要闹着酿桂花酒。天冷,得把酒热在炉火之上,满屋桂香与酒香。下酒菜需要爽口的鸡爪,还有浓油赤酱的猪蹄,她能喝得很。” 说着说着,泪珠成串已滚落衣襟。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生命,那么有力,那么快乐潇洒地活着。” 云之将头俯在胭脂肩上,默默落泪。 胭脂问,“这宅里人少,事情了结,要不要鹤娘回来?” “…………不必了。”云之一声轻叹还没被听见,便散在夜色中。 “我就是奇怪,她怎么做到的。”云之与胭脂对视,两人怀着相同的疑问。 这夜,李琮无声无息过身了。 宅中敲起丧钟,灵芝从梦中惊坐起。 那不祥之音一声接一声,吓得她头发都要竖起来。 她疯狂地跑出去,又拐回来拿起外衣匆忙套上,光了脚向院外跑。 其间遇到一个小跑的丫头,一把揪住逼问到底敲的谁的丧钟。 “老爷没了。” 灵芝一激灵,用力掐住丫头手臂,“他是六王,怎么现在改了称呼?” “主母上报朝廷自请革去老爷王爵。主母道他身无寸功,在家荣养身子,如蠹虫般,不配做王,垦请皇上……” 灵芝松开了手,一阵头晕,怪不得李琮见了云之谄媚之意那般强烈。 是因为他彻底没了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