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发生的所有事也都昭告着池衿的推衍无比正确。 大师兄下山历练后无缘无故的消失,再出现时,就被通州修士们打成了与魔为伍的叛徒。 可那是身负佛光降世的萧玄同啊。 池衿不去纠结突然降智的众生。 顺序而来的三师兄、四师姐,他们离山去向魔族报仇,却莫名其妙的被扣上了邪修的帽子。 那时池衿坐在海际。 他知道。 该轮到自己了。 随后,池衿自己都搞不懂的、一觉醒来发现灵力尽失,取而代之的是浩瀚魔气。 他冷笑。 似乎是知道他已经发现,竟连面子工程都不做,一点儿过程都没有,直接将他体内灵气换作了魔气。 千万年前,蓬莱仙宗为救世而立,蓬莱道祖飞升前留下箴言:蓬莱继以天要,是以此身救万民于千千万万世。 千万年间,蓬莱以此准则立身。 没有一个蓬莱弟子会抵触救世,以身殉道是常事,但也要看世道应救否。 池衿恨的是。 这世道没有告诉他们该救哪,为何救! 不是蓬莱弟子理应救世,天命就不问缘由的拿这一代弟子的命去填窟窿的! 既然世间万民应救,那他们难道不算世间人吗。 不明不白。 池衿想了太久太久,才明白二师姐看透的太早了。 她太聪慧。 对着久别重逢的这一片平静海域,池衿眼里闪过狠厉,他倏尔垂下长睫遮住眼瞳。天快破晓,便有渔民出海捕鱼,点点灯光亮起,数艘渔船渐渐航在海上。 有人眼尖,向岸边远远看去,一黑衣少年坐在礁石上,他背影太过孤寂,像是只孤魂,飘荡许久才回到心安处。 “孩子?” “怎么会有个孩子在那?” 渔船上有汉子大喊,“你是谁家的孩子?要涨潮了!别站在岸边,快回家去!” 池衿听见,不作声,只起身离开了礁石。 还未行至隐秘处,就碰见许多早起劳作的渔村人。 “呀!” 有端着洗衣盆的渔村少女撞见他,霎那红了脸颊。 少年生的太好,他模样其实不是安分长相。许是因为混血,剑眉星目,鼻峰高耸,唇珠却厚,眼睫却长的过分,身姿也颀长的好看,宽肩窄腰,看似山里精怪,太夺人心神,是春寒冬暖般荒唐的神俊。 他束发一丝不苟,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投出一片好看的阴影。 池衿抬眸,轻声道,“抱歉,请问,去往蓬莱拜师要如何走?” 渔女红着脸摇摇头,“仙宗已经闭山了,平日里是不收徒的。真人们也都在山上修行,没事不会下山……啊不对。小师傅,这些日子,还有位小师傅常常会下山来。” 听到前面,池衿心下了然,蓬莱平日不开山门,更遑论收徒。 但听渔女口中的小师傅,池衿不由得心神一动,忙问,“小师傅?姑娘可知是蓬莱的哪位小师傅?” 渔女虽觉得池衿好看的出奇,却也有些戒备,“你问这些作甚?” 蓬莱仙宗的仙长对她们渔村可好了,她可不是蠢人,无端的向外来人泄露,万一是坏人呢,那她岂不是害了仙宗的仙尊们。 “姑娘不必害怕,这是我的照身帖。我是从通州来的,想寻蓬莱仙宗拜师。”池衿拿出一早准备好的东西来。 照身帖,通州人的身份凭证。 一年到头,能莫名其妙顺着海浪飘到蓬莱岛的修士也有些许。 渔女细细看了眼他的照身帖,心下安然了些,看面前少年丰神俊朗,不知为何,她徒然觉得或许他确实能得仙长们青眼。 面前少年这长相,比起常来村里端坐的阮蔚来,也是不差什么了。 “小师傅的名讳不大清楚,她也从没说过自己叫什么。只知道她是四年前仙宗开山时收下的,算起来,应该在仙宗里行二。” 渔女细细回忆着。 池衿身躯一震。 哈。 二师姐。 太久太久了,她去的最早。 也与自己牵绊最深。 一时闻起故人名,他眼眶竟有些酸涩,眼尾也染上赤色。 他以手抵唇,掩住唇齿间笑意,看向渔女,眼神铮亮,“师……小师傅她常常下山来做什么?” 渔女指着海,“什么也不做,喏,她就看海,一整天都坐在那,盯着海看。” “她也不爱说话,村里姨娘都猜她可是在等什么船。” “不过昨天,她只坐了一上午就走了,也不知日后还来不来……” 等船? 池衿心神滞住。 他一时想起曾经事情的开端来,似乎就是阮蔚在岸边,看见了从船上下来的傅弈,从而一见钟情,为此抛头颅洒热血,一腔孤勇皆付之。 他有些应激。 “多谢。” 只留下这一句,便迈开步子向着蓬莱最高的那座山下匆匆而去。 太荒唐了。 上一世这个时间,连他都还没到蓬莱,师姐怎么可能从这时就在等傅弈?何况他到了山上之后,上头四个师兄师姐,全是修炼狂魔。 他们五个苦哈哈的都被修行压得没时间玩乐。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这个时间,应当是三师兄四师姐拜入宗门的日子。二师姐并不是喜欢下山的人,她也不会没事坐在海边看海。 在池衿的记忆里,阮蔚是一心沉在修行剑道里的。师尊还曾叫他们别同师姐比,他说阮蔚只能努力,她身上的毒逼得她不敢歇息。 池衿记得丰无涯提起阮蔚时骄傲的模样,他说阮蔚太难得,也太可惜。 难得的是她天生灵体,还一心向道从不松懈;可惜的是她七窍玲珑,却因为阮家龌龊,只能被困囿山上,无法入世历练浮尘,修心进度之缓。 池衿也以为师姐会成为天下第一剑修。 只是以为。 所以,如今的师姐怎么会日日坐在岛边看海。 池衿忽而有个念头,但不敢细想。 不管如何,他算尽世事而得来的这一世,他绝不会任世事重演。 阮蔚若还要倾心于傅弈,那他便杀。 萧玄同若还要救那不知名魔修,他也杀。 常怀瑾、常握瑜若还是要去魔族复仇,他这回也要陪着一起去杀。 “以命道观天命之,是以世事命不待我。” 池衿说着,眼底红影深深刻入神府,理了理左手束袖,长长黑衫下,遮住一身戾气。 他抬头看向蓬莱山上,声音低哑、冻彻三尺。 “天不容,那我便以杀证道。” “世上万千道法,命途非我想。凡俗所修之道是难违天命,我此世行道途,该修杀戮。” “以杀止杀。” 他闭眼,长睫投出簌簌阴影来。 满心满肺的恨意,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修了那么多年的道,灵修做过、魔尊也做得,可他至今未曾悟道成圣。 他不是圣人,天命拿他师门填窟窿的事,池衿每时每刻都在唇齿间反复嚼碎、咽下去、又反刍着。 命道只能窥命,救不了蓬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