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太用了最短的时间来到了大厅后面。这里种着几棵高大的泡桐树,树下面是满满的秫秸花。 在大厅后窗的位置,有一块石头。这石头刚好被一丛秫秸花遮挡着。 每逢大厅有客的时候,二姨太不被允许到大厅去,她便会坐在这块石头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有时候,二姨太还会趁着里头的人们不注意的时候,从窗户缝里往里看。 此时,秫秸花开得正艳,二姨太轻车熟路地就坐在了花丛中,大厅里的声音一字不落地全传进她的耳朵里。 大厅里,赵太太的声音已经由原来的高声叫骂变成了痛心地哭诉:“我家玉荷,乃是嫡女千金啊,下嫁给你家庶子许荣誉!我本以为,她高门底嫁,你们家会拿她当宝!” “可谁成想,她为许荣誉去德县建厂,赔进了所有的嫁妆,到头来,还是我们万家给你们许家收拾乱摊子!” “你许本才到赵家下聘的时候保证过的,以后会处处以我家女儿为先。我才为你儿子许荣誉找上我家侄子,给他安排了个闲差。谁知道他竟不懂珍惜,在那里待了一个多月就一声不吭地便离了职!” “那许荣誉回到许家后,又冷落我们玉荷,把她一个人扔到一边儿,他自己躲到那贱胚子的房里!逼得玉荷一个人回了我赵家!” “整整三天啊!三天的时间,你们都不去看看!你们就不担心她在路上会出什么差池?就不担心她到没到赵家?!” 许本才自知理亏,只是跟着赵太太的节奏唉声叹气,实在没办法了,说了一句:“亲家母啊,我许本才对天发誓:我一直对玉荷比对亲生女儿还亲啊!” 一听这话,赵太太却是火气更大了,怒道:“是,你对玉荷比对亲生女儿还亲!可是,许本才,你有女儿吗?!你拿什么比?你真是厚颜无耻你!” 许本才被赵太太骂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红脖子粗的坐在那里,任由赵太太数落! 赵太太又在客厅等了许久,还是不见许荣誉前来,赵太太急了,道:“许荣誉呢?许本才,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叫他出来?” 许本才也时不时往外看,他倒是希望许荣誉赶紧过来,跟赵太太说上几句软乎话,也让他这做爹的,不必如此尴尬! 可是,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是一直不见许荣誉的踪影,甚至连二姨太的影子也没见着! 许本才的头上也冒了大汗了,他起身,来到门口喊了一嗓子:“常福,你过来!” 常福一溜小跑地就来到了客厅门口。许本才迎了出去,把他拉到旁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去把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叫来,就算绑也要给我绑过来!” 常福答应一声,疾步向后院走去。许本才擦了擦脸上的汗,勉强挤出了个难看的笑脸,回到了客厅。 好半天,常福才把醉醺醺的许荣誉“请”到了大厅! 许荣誉脚步踉跄,站着都打晃。见到许本才只是傻呵呵叫了一声:“爹,您,您找我?”竟没有看到怒气冲冲地盯着他的赵太太! 许本才看到许荣誉让许荣誉那个不争气的样子,上去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许本才骂道:“那个不成器的玩意儿,十里铺你姑母来了,你竟看不见!” 许荣誉被他爹打了这一巴掌,又听说十里铺的姑母来了,当时就一激灵,酒醒了一半。这才看见坐在一旁的赵太太! 许荣誉赶紧上前给赵太太施礼,却闭口不提向赵太太认错的事。 许本才见许荣誉不肯认错,他便对赵太太说道:“亲家母,荣誉也是心里难过,才喝这些酒的。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 赵太太觉得,事情也就这样了,再在这里耗下去也没意思,便趁着许本才这句话,起身就要离开。 许本才又让常福套了车,自己拉着许荣誉亲自跟着赵太太到十里铺去请玉荷回来。 万太太不知从哪里听说了玉荷赌气回赵家的事情,便也来到了十里铺自己的小姑子家里。 玉荷毕竟是万家唯一的女儿,纵使她犯了再大的错误,万太太也割舍不下这段母女之情。 玉荷见到万太太,搂着万太太的腰身一阵哭泣! 万太太宠溺地抚摸着玉荷的头发,道:“我的傻丫头啊,当初,娘就提醒过你,你嫁人便是嫁人,千万不要有其它想法。” “娘知道,你想让许荣斌见着你跟他弟弟在一起就难过,结果却是你见着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难过才是!你心里装着他,他心里却从未有过你!你眼见着人家夫妻恩恩爱爱,眼见着人家生子搬家,你怎会不难过!” 玉荷听着母亲的“责怪”,那是句句戳中自己的心呀! 玉荷趴在母亲的怀里,哭得更加伤心。她恨,她悔呀!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直到赵太太轻轻走了进来,母女俩这才从悲痛中清醒过来! 赵太太看着这一个个泪水淋漓的母女两个,道:“许荣誉跟他爹都来了,要接你回去。玉荷,你怎么办?” 玉荷却只是默默流泪,并不搭话。 万太太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看就别一错再错了!玉荷,你和许荣誉,就和离吧!” 听母亲这样说,玉荷止住了哭泣,和赵太太一起看向了母亲。 赵太太听万太太这样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想到许家二姨太说的话,心道:“看来那贱皮子的话是真的!要是那样的话,那还真是不能凑合了,就算玉荷这边服软了,怕那许荣誉也会记恨玉荷那段故事一辈子!” 赵太太想到此处,便也说道:“也罢,与其整日吵吵闹闹,不如就和离的好。离开许家,趁着年轻,再寻一家,平平谈谈地过个日子,也好过这样整日吵吵闹闹,过这种没有感情的生活强!只是,那许荣誉要是不肯和离,可怎么办?” 万太太道:“当今这社会,离不离的已经不是只有男子说了算的。如果许荣誉真的不肯和离,那我们就到县里去告他,再跟他离婚!” “离婚?”赵太太睁大了眼睛,她还真没有听说过这个词儿!便道:“如今女子也可以让男人跟自己离婚了?” 万太太道:“外边儿早就时兴这个了!只是,我还是要问一下玉荷,你真的不想再跟许荣誉过下去了吗?” 玉荷道:“我在许家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 听玉荷这样说,赵太太道:“那咱就跟他离!这种情况,怕是回到许家也不是以前那样了!你们不要着急,我去跟那父子说!” 许本才和许荣誉父子俩来到赵府,也没有见到玉荷,反而被赵太太晾在了客厅等候。 许本才还算沉得住气,一直不动声色的呆着,而许荣誉却显得有些焦虑。他在椅子上坐了没一会儿,就站了起来,在客厅来来回回地渡着步。 许本才见许荣誉都到了赵府了,还是这样沉不住气,怒道:“荣誉,你就不能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呆一会儿?在人家家里了,还这样晃来晃去的,就不嫌晕的慌?!” 许荣誉被他爹训斥了几句,只好又回到椅子上,扭来扭去地向门口张望,直到赵太太进来,才停止了这个动作! 赵太太见到许本才父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刚刚问起了玉荷,她实在是不想再回到许家了。他们小辈造下的孽,我们做长辈的也是拿她没办法!” 许本才道:“那亲家母的意思是?” 赵太太道:“我看,与其这样都在遭罪,不如就和离吧!” “什么?!”许本才不禁叫了起来:“亲家母,我许家虽然门第不如你赵家高,好歹在我们当地还是有些脸面的!” “这回是许家有点疏忽,对不起玉荷。可你一大早就堵着我许府大门,点名道姓的将我骂了半天!” “我是任你说什么都没敢回个嘴的,也是该承诺的承诺,该赔礼的赔礼,如今又跟你到了这十里铺来,给儿媳妇负荆请罪,却得了你一个和离?!” 许荣誉虽然心有芥蒂,但听说要他和玉荷和离时,还是心有不舍。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不要和离!” 自从许荣誉从狱中出来,玉荷便跟他分了居。算来时间也不短了。但他还是接受不了玉荷要与自己离婚的事,甚至他都没有想过这两个字! 赵太太道:“玉荷如今要这样做,也是被你们许家伤透了心的!谁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整天高高兴兴的呀,可事到如今,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呀!” 许本才道:“亲家母说的是,哪个做父母的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婚姻这样不幸,您还是再劝劝玉荷,还是跟我们回许府,好好过日子吧,万万不可走这一步呀!” 赵太太道:“劝,我自然会再劝劝她的。只是今日是不行了。不如你们先回去,过几日再说?” 许本才无奈,小声训斥了几句许荣誉,又对着赵太太作了个揖,二人便起身离开了赵家。 回到许家,得闲的时候,许本才将许荣誉叫到书房,问道:“荣誉呀,我在你身上下的本钱可比在你哥身上花费得多多了!如今,我真的是感觉已经力不从心了!这书房里就咱爷俩,你给我说句实话,你跟玉荷的事,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荣誉沉默了好半天,才说道:“爹,如果没有玉荷跟我哥的事情,我就算是死,都不想离开玉荷!可是,我一想到她心心念念的人竟是我的亲哥哥,我的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许荣誉说完,竟嘤嘤的哭了起来。这几天,他的心里也是无时无刻不是矛盾着的。他是真的爱玉荷的,可他却是做不到不去在乎玉荷的过去。 “唉,真是造化弄人啊!”许本才仰头长叹了一声! 又过了几天,许本才这边还没有打算好下一步该怎么做时,却来了两名公差,他们带给许家一纸公函,要许荣誉到县里前去签署离婚协议! 许本才直锤自己的脑袋啊!果真是到了这个地步啊!他无奈地坐到椅子里,强制自己冷静了一会儿,才令人将许荣誉叫来,道:“时至今日,你与玉荷已无复合的可能了,你就到县城去把那个协议签了吧!” 许荣誉是让常福跟着他去的。常福还是时时处处为许家着想,只是他只是一个赶车的,就算再为许家着想也改变不了什,只能一路安慰着这位二少爷,别再有什么想不开的,做出错事来。 自此,许荣誉和万玉荷成为锦县第一对拥有官方颁发的离婚证书的人! 从县城回来,许荣誉却回到了自己与玉荷曾经一起拥有的小院子。他抚摸着屋里的一切用具,这些还保留着玉荷走时的样子。他回忆着与玉荷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眼眶不禁又有一些湿润! 都过去了,好像经过了一场梦一般! 许荣誉一直在自己的小院里呆了三天三夜。二姨太担心儿子,趴到后窗听着里面的动静,也趴了三天三夜! 三天后,许荣誉从小院里走出来,转到后窗找到自己的母亲,道:“娘,我想回日本!” 二姨太惊讶道:“儿啊,这里才是你的家呀,你要回哪儿?” 许荣誉面无表情地去了书房。他向他爹也说了同样的话。二姨太跟在许荣誉的身后嚎着,舍不得再让他离开! 许本才道:“誉儿呀,都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啊!要不你就去找你哥?你哥虽然搬了出去,可他也回了上海,也还是经常地往家里捎钱回来。他打小就疼你,你去了,你哥不会不管你的!” 许荣誉道:“我如今一想起我哥就想起玉荷,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见到他们!” 不管许家人再怎么劝许荣誉,许荣誉却铁了心地要离开泡桐屯子,再到日本去。最后还是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了。 这回,许荣誉算是轻车熟路,没用多长时间,就办好了去日本的一切手续。 许荣誉走时,泡桐树上飘下了最后一枚落叶!二姨太拉着驴车哭得死去活来,她感到她是要失去这个唯一的儿子了! 许荣誉再一次离开了泡桐屯子,到了日本。他还会回来吗?请君接着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