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身处在方才两军争锋的战场。惨烈厮杀已经结束,倒伏的战旗和枕藉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广阔的平原上,甲胄兵器、粮秣鞍鞯堆积成一座座小山,成群的军士往来穿梭着收集战利品,失去主人的战马被驱赶着排成长长的一队,医工们四下搜寻着负伤的士兵,不时地将还没死透的人抬到板车上,远远地还能看见有几队骑兵在外围游弋警戒。
他转动了一下眼珠,将目光收了回来,缓缓坐起身子,胸前凹陷的铁甲压迫着胸腹处传来一阵剧痛,他咬着牙吸了口凉气,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一个壮汉满面忧色的脸,刚想冲他笑一笑,却看见他蓬乱的胡须上缀着些暗红的碎肉,胸中不由得一阵翻江倒海,张嘴吐出几团凝固的血块来。那壮汉见他吐血,不禁大急,捏着他的肩膀来回晃动了几下,粗声嚷道:“程二,程二,你没事吧?”嚷完,转头朝着远处大声吼道:“医工!快来个医工!”
林明的胳膊被他捏得生疼,无力地挣扎了几下,见挣不脱那壮汉紧抓的双臂,只得低声喝道:“刘疯子,还不赶紧将我放开!”那刘疯子一愣,忙松开双手,拢在身前搓了搓,憨笑道:“程二你没事吧。我就知道,你肯定死不了!”林明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幽幽道:“我是程越,程二。你是刘无敌,刘疯子。是吧?”
刘无敌瞪着双牛眼奇怪地看着他,瓮声瓮气地道:“你自然是程越,我自然是刘无敌,要不然你以为是谁?”林明没有回答,叹了口气,道:“我们当然是我们,不是别人。刘疯子,你说,一个人会不会有两个不同的自己?”刘无敌茫然不解地看着他,挠着脑袋道:“程二,你怎么了?尽问些奇怪的话。”
林明朝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接话,心底下却乱成了一团麻,五味俱陈。庄周晓梦迷蝴蝶,庄子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醒来之后,疑惑地感叹:不知是庄周方才梦中梦见了蝴蝶,还是此刻的庄周只是蝴蝶所做的一个梦。林明只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也已经如庄周一般彻彻底底的迷惑了,如果说此身之外是梦,二十余年来的生活一点一滴历历在目,一个梦字绝对无法说服自己。如果说此身是梦,这血淋淋的战场,活生生的同袍,还有醒来之前接收的那段鲜活的记忆,无一不在向自己诠释着真实的意义。
“不是前世今生,不是梦里梦外,也许,这,就算是穿越吧。”林明在心底轻叹了一声,“既已来到了这里,林明就已经不复存在了,程越才是现实当中的自己。只是不知在这混乱无序、朝不保夕的南北朝里,自己将要面对的,又会是一个怎样未来。”毕竟南北朝的历史对他而言,除了知道几个开国皇帝和超级牛人的名字外,其余的几乎是一片空白,唯一可以依仗的,不过是这具肉身的主人依然保留下来的完整记忆和强大武力而已。
刘无敌忧心忡忡地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程越,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陌生感。他虽是个粗人,没有别人那么多细腻的情感,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他知道,他所认识的程越,是豁达豪迈的程越,是敏捷矫健的程越,全然不似这般怪异而虚弱。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会让一个人发生这样的变化,思来想去,觉得只能把它归结到程越所受的伤上了。
对,一定是受伤造成的,刘无敌恨恨地想道,这该死的元柱,竟敢把程二伤成这样,下次再让我碰到,一定要将他一挥两段!还有那些磨磨蹭蹭的医工,都这么老半天了,也还没见着一个人的影子。他暴躁地抬起头,往四面望了望,远远地看见一个医工模样的人往这边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不由得火冒三丈,腾地跳起身来,三两步奔了过去,一把揪住那人的前襟,径直往程越躺倒的地方拖了过来。瘦弱的医工如何抵得过这粗鲁的壮汉野蛮的拉扯,一路上只得手舞足蹈地不停挣扎,怪声怪气地叫道:“放手,你这胡奴,还不赶紧放手!”
刘无敌将医工拎起来丢到程越的身边,听他还在脸红脖子粗地大骂自己是胡奴,不禁气极而笑,将身上暗红的铁甲拍得哗哗作响,大叫道:“胡奴?睁大你的狗眼瞧瞧!你刘爷爷可是如假包换的汉家儿郎!”说罢,又咧开大嘴朝他狰狞地一笑,恶狠狠地道:“依着你刘爷爷的脾气,就冲你这般乱叫,早就该将你的脑袋瓜子拧下来,不过我兄弟现在正带着伤,你若能将他医好了,你刘爷爷就能饶你一条小命。”那医工倒也是个硬骨头,坐在地上看也不看他们俩,只顾揉着自己的胸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刘无敌见他这副不阴不阳的样子,胡子一吹,双眼一瞪又要动手。程越忙叫住他,转脸对医工温声道:“无敌是粗人,行事难免鲁莽,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在下豫州汝阴人程越,敢问医工如何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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