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说完,竟是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又觉得大大松了一口气一般。 他喝了一口酒,自顾自的起身,牵起马儿就朝山下慢慢走去。 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属于庙堂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迷迷糊糊的走到如今这一步。 可现在的他,又哪里还是他?他在阴谋算计中渐渐丢失了自己,也在每天的谨言慎行中迷失了自我。 他本该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人的。 他每天伴圣驾,也明白东宫以及张权的谋逆对圣上的打击有多大。 老态龙钟的他,就连喘气都要比从前虚了几分。 他知道,圣上的大限之日不远了。 到那之后,知遇之恩他也报了、沈珏和方琳薇也不用挣扎在夺嫡的泥潭之中,那时,他就可以安心的去闯自己的江湖,过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方琳薇怔怔的看着裴青的背影,一时之间只觉得难受。 “他是因为我,才来了京城的。” 她囔囔的说着,满心的愧疚。 若是能再重来来一次,她定然不会再要求他陪自己上京城来。江湖那么大,足够让他展翅高飞,皇宫那么小,他甚至都展不开他的翅膀。 苏寻闻言,淡淡的笑了笑,又满腹心事的喝了口酒。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旁人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他不喜欢如今的生活,可他就一定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吗?” 当然不会。 选择没有错,错的是时局。 就算他当初选择的是江湖,难道行走江湖就一点困难都没有了?到时,他又会不会说,当时要是选择来京城就好了? 所以,人不能同时选择两条路,那么无论选择了哪一条,总会幻想着另一条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也仅仅只是想想就罢了,落子无悔! “琳薇。” 苏寻看着远处喊了一声,方琳薇转头看向她,有些奇怪他今日怎么就这样称呼自己了。 “你知道你这个人有一个非常大得毛病吗?” 他淡淡的说,方琳薇拧着眉头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却是听他说道: “你这个人,凡事总喜欢往自己身上揽。秋菊的事也好,裴青的事也罢,你总是把罪过都归咎到自己的身上来。 可是,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已,与你有关却也无关。” 这话,方琳薇听得云里雾里,十分的不解,苏寻却是笑了起来道: “比如,我说我为了你,今后终身不娶,你觉得这与你有关系吗? 有关系,却也没有关系。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从来就没有对我这样要求过。 所以,我做这个选择会有什么后果,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你也不必往自己的身上揽责任。 否则,若是这世界上有十个百个为你终身不娶的人,难道你要为这百十个人负责吗?” 当然不会! 方琳薇算是听懂了苏寻的话,原本还是满心愧疚的她,顿时间就豁达起来。 “表哥是个开解人的高手,这些话你要早和我说,说不定我也不用这么长时间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她说着,拿举着酒壶,敬了苏寻便一个人喝了一大口。 苏寻瞥了一眼方琳薇,嘴角扬起了笑意道: “所以,你还是准备亲自动手对付张倩吗?” “那表哥觉得……我该如何做?” 方琳薇笑着问。 裴青不希望她在搅入局中来,可她却是想要亲手给秋菊报仇。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苏寻眼中闪烁着笑意,满目的柔和。 “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就是,大不了,表哥给你兜底。” 他说的云淡风轻,方琳薇却是听得一怔,一时间思绪万千,却是真正被感动到。 “你这样,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再向苏家出手了。” 方琳薇叹了一口,总觉得曾经在苏家受的罪,快要在沉长的岁月里渐渐被淡忘了。 而今,苏寻又如此待自己。 她觉得,只要苏家的人不要出现在她面前碍她的眼,她都可以将前尘往事抛之脑后了。 就当是,苏寻今生对她的好,都是还他和苏家人前世做的孽。 “这与苏家又有什么关系?” 苏寻听方琳薇如此说,脸色微变道: “他们已经和我断了亲了,我的好和坏,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到底是血亲,哪里就真的能斩得断了。” 方琳薇说着,眼中慢慢染上来几分阴郁。 “苏寻,你知道我为什想要报复苏家吗?” 她看着远方的天际,思绪仿佛回到了当初被困在安国公府的日子。 “我做了个梦。” 她轻声的说着,苏寻却是在她话刚说出口时,瞳孔一缩,一时间震惊得口中得酒都忘记了下咽。 “梦里,我乖乖嫁给了你,你也乖乖娶了我。 可是……你心不在我这里,我们空有十年夫妻的名义,却无夫妻之实。我几十万的嫁妆填了国公府的亏空,却是只落得个身死火海的结局。 所以,我恨! 恨他们既要我的钱财,又不拿我当人看,恨林婉瑜明明已经嫁给苏泽了,却还要惦记着你。 也恨你,明明娶了我,却不肯好好对我,让我蹉跎十年,短折而死!” 方琳薇静静的说着,眼中的戾气慢慢染到了面颊之上。 “可是,如今,你却又偏偏不是梦中的那个样子。让我爱不能,恨不得。” 方琳薇言罢,很是无奈的笑了起来,满脸的纠结挣扎。 要是能恨,痛痛快快的恨那也是好的。可她对苏寻的感情,却是当真的复杂。 苏寻紧的盯着她,仿佛隔着她纤瘦的背影,看到了那个在国公府里艰难度日的女子。 方琳薇说,这是梦,可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否则,他又怎么可能在太子得势之时,义无反顾的投入到成王门下? 上天是给了他一次拨乱反正的机会的,可是,他醒悟过来的太晚了。晚到她已经另嫁他人,他无法阻止! 苏家的人该死,但是,最该死的人是他,所以,他这辈子都用来赎罪吧,向她赎罪。 “琳薇。” 他轻轻抬手,却不知道何时,他竟是抬手也够不到她的影子了。 他想鼓励她,去报仇吧,把那些负了你的人通通都送进地狱里去。 可是,他做不到。 像她说的,血脉是斩不断的。 “不过是场梦。” 方琳薇灌了一口酒,笑得有些难看。 “若是总是将过往的伤痛都记在心里,哪怕这辈子过得多好都不会得到安宁的。 人总要学会去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要放过自己。” 她借着酒劲,渐渐的便开始有些胡言乱语起来。 这时,羊角骑马而来,看到方琳薇有些醉意,有些着急,却还是赶忙把来意说明。 “姑娘,酒就不要喝了。李相良,李姑爷回来了。” 她说着,拉着方琳薇就要朝着山下走。 而方琳薇听到羊角的话,有些矫情的她瞬间便将那些矫情给收了起来。 李相良是到梁州去任职的,如今张权谋反,他能安然回来,实在是侥幸得很。 “什么时候来的?快带我去见他。” 沈珏已经很多时日没有消息了,派了宋明和刘杰带人去打探消息,到如今也没有一个回信。 直觉告诉他,李相良此次回来,绝对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