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七七的日子到的时候,方琳薇身上的伤也算是好了一个彻底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正式到秋菊的坟头上去看她。 方琳薇没有带着丫头婢女去,也没有带着如意羊角,只是约了裴青两人骑着马就去了方家在京郊一处的坟地。 方琳薇也不知到,到底是苏寻话没有带到,还是裴青不想再与她有所交集,总之从她受伤起他就没有再去看过她一眼。 方琳薇也不恼他,山不就我,我就山! 于是,一大清早,她便牵着马等在了裴青的宅子外。 裴青见了她笑靥如花的站在门口,手中牵着马,还提了一箩筐的香烛。 “我要去看看秋菊,你去吗?” 方琳薇朝他说,眸中满是笑意,仿佛他没有射过她一箭,她也没有在生死边缘上走过那么一遭一般。 他看在眼里,突然就有些眼热起来。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当年自徐州北上的日子。 他们一路上吃吃喝喝,打打闹闹,无忧无虑的。 哪里像如今这般,身上背负着太多他不愿意去承受的东西。 他不想做什么人上人,也不想做什么御林军统领,更不想陷入夺嫡的争斗中去。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拿着箭射向方琳薇的那一刻。 那个时候他就想,若他身上没有别的责任,他就不会不得已拿箭对着他最在意的人。 他不属于皇宫,不属于尔虞我诈的朝堂,他本就该是江湖上快意恩仇的一个游侠罢了。 从那一天起,他就想逃离这个地方了。 可是,皇上于他而言,却又有着知遇之恩,如今夺嫡之争并没有因着太子的败落而告一段落,而是演变成礼王和成王之间的争斗,且越发的激烈起来。 所以,他走不掉。 “你还生我气呢?” 方琳薇见裴青看着她发呆,她将马绳丢给一旁的小厮后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回过神来,一把拍开了方琳薇的手,有些不耐烦道: “伤都彻底好了?” “皮外伤,早就没事了。” 方琳薇很是无所谓的说,又再次问道: “我要去看看秋菊,你去不去?” 裴青闻言,四下看了看,没有见羊角和如意的身影,不禁皱眉道: “就你一个人去?如今多事之秋,你忘了华容道刺杀了?” 方琳薇抿嘴轻笑,拍了拍他肩膀,很是不客气道: “是多事之秋,我都没带人,要不你陪我走一趟呗。” 裴青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奈的瞅了她一眼,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 于是,便让小厮牵来了马,两人便一起朝着郊外而去。 方琳薇摆了供奉的果子糕点,又蹲在秋菊坟前烧了些纸钱,碎碎念念的说了许多话,倒是再没有红了眼眶。 这么多时日,她也接受了她的离世,也接受了那些意外的发生。 “如今,杀人凶手还好好的活着呢,你就打算让她这么逍遥下去了?” 裴青丢了些纸钱去火堆里,问的随意。 “她逍遥不了。” 方琳薇淡淡的说道: “如今张权在梁州地位越发的稳固,圣上是不会允许张家的血脉在他的眼皮底下舒舒服服的活着的。 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一个谋逆者的家眷能活着的。圣上留他们苟活这些日子,只是不想让人觉得他残暴罢了。 如今不动,不过是缺一个好的借口而已。” 裴青听她如此说,不由得将眉头紧锁着看向方琳薇。 “琳薇。” 他有些迟疑的喊了一声,忍了忍却还是张口道: “揣测圣意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方琳薇闻言,无奈的耸了耸肩道: “像我们这种身陷漩涡的人,若不揣测圣意,死得会更快。 况且,我又不是大嘴巴子到处去说。” 方琳薇言罢,裴青本还想劝她安心过日子,不要在掺和到这些纷争之中来。 他实在不想再见到上次宫变的事情在重演一次。 可是,秋菊是为她死的啊,她又怎么能那样安心的置身事外? “天下臣民有谁不揣测圣意啊。百姓揣测梁州动乱,来年赋税会不会增加? 为臣者揣测,张权迟迟拿不下,圣上又会不会在向潼关增兵? 这些都是揣测圣意,咱们只要不犯到圣上面前去,其实也没什么大了的。” 温和儒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裴青和方琳薇闻言,转身朝后看去,便见苏寻牵着马,提着个篮子朝着他们走来。 “去了县主府,翠儿说你两约着来看秋菊,便也跟着上来瞧一瞧了。” 苏寻说着,将马匹拴好,便也提着篮子到火堆旁烧纸钱。 几人烧完纸钱后,一起到一旁的树荫之下小歇。 苏寻自篮子里拿出了三壶酒,分别对着两人问道: “喝点?” 裴青和方琳薇闻言,相视一笑,仿佛回到了当年的凌云峰顶,可惜,现在沈珏不在,也没有人再吟“欲将半生赴戎马,且枕山河共白头。” “喝点。” 方琳薇接过酒壶,眼中的笑意带着几分寂落。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想念沈珏了,特别的想。 她原本以为,即使与沈珏相爱,即使他们成婚,走到今日都是水到渠成。 所以,他们之间是细水长流而非轰轰烈烈,有他在,他们耳鬓厮磨,他不在,她亦是不会太过牵挂。 哪怕杜知意威逼上门,她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多挂念沈珏。 直到这一刻,当往事被一件一件翻出来,自己曾经不曾在意的小事,回忆起来都显得那样刻骨铭心。 他将她的心慢慢蚕食,在她毫无察觉之时,又在她浑然不知的时候,突然就让她知道了这个真相。 她揭开盖子,猛的灌了一口后,才发现她的这一壶,竟然只是一壶果酒。 “表妹是打算出手收拾张倩了?” 苏寻跟着灌了一口酒,很是寻常的问。 方琳薇扭头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新坟,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坟头之上竟是长出了许多的杂草。 “秋菊的坟头上都长出杂草来了,我不想她等太久。” 她的声音有些冷,想要杀人,却是用着最为稀疏平常的话来说。 “你是知道的,其实,不用你动手,圣上也是不会让他们久活的。” 裴青说着,猛的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眼眶有些微红道: “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再去淌这趟浑水的。” 语罢,他自知自己态度有些急,有些惭愧的低了头道: “抱歉,我只是不想你在卷入这些是非之中来。 这些年来,我也觉得自己累了,在森严的深宫之中穿梭,时刻都得打起十二分得精神。 也总是看得到深宫之中的尔虞我诈,我小心翼翼的走到今天,觉得自己都不再像自己了。” 他说着,突然就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又有些嘲讽。 “我想,等到哪一日圣上驾崩了,我就辞官,再回徐州去。 去做个小买卖,娶个志同道合的妻子,生一双儿女,再不去过问朝堂上的纷争,这也是好的。 又或者,继续去做一个游侠,四处行侠仗义,漂泊一生。这样的日子,总比现在这样要好得多。” 他是真的厌倦了这样的日子,特别是在他伤了方琳薇之后,他就一直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没有方琳薇,他如今只怕还在徐州的采石场做一个犯人。 没有方琳薇带他来京城,谁又认识他裴青是谁啊? 可是,就算他走到如今的地位,哪怕是当朝宰相孙思蕴见了他,也是要客气几分。 但最终,这份荣耀也只是慧及了他自己,并没有帮到方琳薇一星半点。 那一箭,像是他的一个噩梦,每每午夜梦回,他都觉得自己手上沾满了方琳薇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