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德何能,教授我们绣艺?就算教,也应该是孟姐姐。孟姐姐的双面异色绣,在江夏是独一份的,你会吗?”一个小个子绣娘站在孟绣娘身边,愤愤不平地说。 “我不会。”水清桦平静地答。 “哧——”几个绣娘集体发出嘘声,另几个绣娘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水清桦心里有数了,发难的这几个绣娘应该都是丝忆坊拨过来的。 她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陈锦岚和蕙心立在她身后,像左右护法。蕙心还机灵地端了杯茶给她。 水清桦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碗,掀开盖子轻轻拨动,啜了几口。 她什么都没说,但丝忆坊的几个绣娘已经感觉到了难堪,脸色非常难看。 水清桦这才缓缓开口:“双面异色绣,只是在江夏独一份,但到了江南,会的绣娘不在少数。我敢保证,在水绣坊,你们能学到天下独一份的针法。” “吹牛!”那个小个子绣娘嚷起来,“天下独一份,你可真敢说!沈大家都没你这么狂,你凭什么?” “凭我的手艺,凭我的技法。”水清桦仍是不紧不慢,小个子越是高声,她便越是沉稳。 看小个子压不住阵脚,孟绣娘终于出声了:“手艺不是靠嘴说的,得用手证明。你敢和我比吗?” “你想怎么比?”水清桦知道自己今天必须接下战书,否则别想坐稳这个东家之位。 “就请掌柜的出题,大家评判,怎么比都可以。”孟绣娘自有傲气。 “可以。” 很快,王掌柜被请了进来。他圆胖的脸上挂着职业的笑容,似乎对眼前的一幕并不意外。 一山不容二虎,谁都懂这个道理,王掌柜这个老狐狸更不会不懂,只能说他就是故意的,他也想看看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值不值得长远投资。如果她今天能收服孟绣娘,水绣坊将如虎添翼,如果不能,水绣坊也许永远只是个坊中之坊。 开绣坊哪有那么容易,一切才刚刚开始。 王掌柜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下,说出了考题:三个时辰以内,在花、鸟、虫、鱼、龙、蝴蝶、人物、山水、建筑九个主题中任选一题,自由创作绣品,针法不限。 王掌柜说:“水娘子这边有三个人,公平起见,孟绣娘你也选两个人组队吧。” 孟绣娘先选了那个姓赵的小个子绣娘,又选了一位年长一些的韩绣娘。 孟绣娘以《龙腾》闻名,绣龙是她的拿手好戏,选龙自然赢面最大。 水清桦思考了一下,选了蝴蝶。 孟绣娘放下了一半心,从题材来看,蝴蝶就不占优势。龙的身躯结构复杂,细节多,特别是龙眼,炯炯有神,所谓画龙点睛,光一双眼睛就大有文章可做。蝴蝶,小小虫儿,绣得再好也不过是漂亮二字,没有气势,抓不住人。 为防偷师学艺,两组人马在两个独立房间创作。三个时辰后交稿。 水清桦在绣绫上慢慢勾稿,勾稿用的是炭笔,只有黑色线条,但水清桦脑海中已经迅速确定了配色。她嘴里吐出一个又一个指令,锦岚按照她的指令迅速找到相应颜色的丝线。蕙心接过丝线,熟练地开始辟丝。师徒、主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早已练就了说不出的默契和信任。 在各种绣线中,丝线已是最细,旁人眼里看都看不真切,但在好的绣工眼里,却是几股拧成的绳,针尖一点,就分开了。一辟二,二辟四,蕙心的一双手,像花瓣似的,上下翻飞,辟出如蛛丝一般的线,最终在清桦的绫面上凝结、成画。 水清桦一边勾稿,一边回想从季子墨那里学到的东西。时下文人画讲求笔墨情趣,抒发性灵,作画强调神韵,不求形似。但季子墨反其道而行之,他追求的是形似,是逼真,为此花了大量精力去钻研线条勾勒和填色,现在又在研究光影明暗对比的效果。光影,水清桦心中一动,有了主意。 时间步履不停,三个时辰对一幅上等绣品来说,不算宽裕。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专注于手头的事。只听水清桦倒抽了一口气,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见锦岚和蕙心都看向自己,她皱着眉头说:“蝴蝶的触须用什么丝线好呢,你们给参谋下。”锦岚想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扯出一缕发丝,这是她绣菩萨绣像剩下的原料。 水清桦眼睛霎时亮了:“锦岚,你可真是个聪明姑娘!” 勾稿、设色、辟丝全部完成,绣制还是锦岚和蕙心轮流来,清桦指导,技法特别繁复的时候,她才亲自上阵。 蕙心收针的时候,刻漏刚好滴完三个时辰,日头已经西斜了。 众人再次回到前厅,发现整个丝忆坊的人,包括店内顾客都聚集到了这里,足有好几十号人。孟绣娘一组已经站定,小个子赵绣娘不停地向她们张望,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仿佛已经赢了。 见到她们过来,王掌柜笑呵呵地说,既然大家都到齐了,就按顺序展示吧。 孟绣娘三人走到人群中央,展开手中的丝绢。 顿时,人群发出猛烈的抽气声和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这龙好威武霸气,那眼睛活灵活现的!” “它的龙鳞闪着金光,是把金线掺进去了吧。” “不仅如此,正面闪着金光,背面闪着银光!”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双面异色绣!”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顾客们惊叹连连,绣娘们已在心里丈量出自己和孟绣娘的巨大差距,不约而同地把热烈崇拜的眼神投向孟绣娘。 赵绣娘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她抬起脸,看了水清桦一眼,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 水清桦三人毫不为所动,连微笑都没有变化一分。她们也走到人群中央,徐徐展开手中的作品。 没有惊叹声,所有人的声音都收了起来,眉头皱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幅绣品。 良久,才有个顾客犹犹豫豫地指着绣品说:“我说,你们不是绣艺比赛吗,就算比不过人家的龙,也不能捉只真蝴蝶粘上去啊!” “你怎么看出来的?”有人问。 “你没看到蝴蝶身子下面,还有日头的影子吗?” “可是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 众人仰头一看,真的,太阳只剩下一点无力的余晖了。可看这绣品上还是艳阳高照。 “这蝴蝶的触须会动!”另一个顾客有发现。 众人再看,蝴蝶的触须极细极细,但确实是挺立着的,在绣布上轻轻颤动着。 真的是捉了活蝴蝶来作弊?这也太嚣张了。众人窃窃私语,不少人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水清桦三人。 陈锦岚看了人群一眼,等议论声消失后,才大大方方地说:“诸位都看错了,这确实不是真蝴蝶,而是我们绣出来的。不信用手摸摸。” 第一个发声质疑的顾客走上前去,看看那只粉茸茸地、触须还在颤动的蝴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色变了。又摸了几下,还用指甲刮了下上面的丝线,他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说:“真的是绣的,用丝线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