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噙着笑,这才慢慢开口:“我原有个相熟的丫头,一朝不慎,沦落到了此处。不知能否请妈妈寻个方便,让我进去寻她说两句话?” 那两个婆子一听,俱是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有些为难道:“这事儿咱们姐妹做不得主。只是姑娘既开了口,恐怕还得劳您等一等,容老奴去寻管事的娘子一问。” 宁儿道:“既如此,辛苦两位了。我就在此处候着。” 先头那答话的婆子匆匆往后头去了,剩下另一个留在原地趋奉着,她讨好道:“姑娘当真心善,还惦记着落魄了的旧仆。真不知是哪位前世修来的福气。” 春草笑道:“妈妈说的是,我们姑娘最是怜悯恤下的,所以才想打听,是不是能有法子,将人调出去。也省得日日受这等劳苦。” 那婆子“哎呦”了一声,赞道:“竟是菩萨托生的不成?只可惜,咱这地界向来只有被贬进来的,还真没谁能被捞出去。” 她觑着宁儿的神色,见她面上云淡风轻,极有底气的样子,又不由道:“不过,若姑娘本事通天,能令夫人老夫人开了口,那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宁儿听了好笑,并不接话,只问:“那妈妈想没想过,换个地方待着?” 浣衣处向来无甚油水可捞,且地偏路远,略有些门道的婆子,早想了法子活动去了别处。只有她们这等年老又无甚关系的,还日日守着这苦差事。 那婆子一听,心中突突跳,暗道难不成今日我时来运转,竟遇到贵人肯赏个机缘不成,她忙堆起满脸笑:“瞧姑娘说的,哪里不想?是日思夜想,梦里都盼着能得主子青眼,开金口能赏老奴一个恩典呢!若真能如愿,定得将恩人供奉,日夜磕头祈福。” 春草被她的油嘴滑舌逗得一乐,笑道:“你这妈妈,难道这地方是坐牢不成,还是短了你的月钱,竟苦成这样?” 婆子笑道:“姑娘有所不知。侯府向来宽厚,从不曾缺衣少食的,只是这人干活,向来都想着往高处去的。能有个好去处,谁还守着这里不放?” 宁儿心道,这婆子所言不错,自来是人往高处走,为什么那秋筠,却肯往低处去呢? 她跟着沈成瑛,那是多好的去处,且不说做姨娘,便是做稳了他房中的管事丫鬟,将来也是前途无量。做什么要跟着一个失了子又无宠的姨娘,还如此忠心,肯替她做那些见不得人的活计? 当初人人都当她是一时鬼迷心窍,才急着爬上沈成瑛的床,可如今看来,她都落到了这最等而下之的去处,却仍能被叶珍委以重任,行事不慌不乱。 恐怕当初所谓的“爬床”失败被赶出去,也是叶珍计划中的一环。而她为了这一日,又在背地里筹谋了多久? 宁儿在心中感慨,罗夫人到底知不知道,她招惹了怎样一个人,蛰伏在暗中,像毒蛇一样死死盯着她同儿女的一举一动。 她看向那婆子,微微笑道:“敢问妈妈贵姓?今日既然相见,便是有缘,若之后有机会,我会试着向侯爷开口。不过成与不成,只看天意了。” 那婆子未曾想能得这样一句,不由大喜过望,立刻就要跪下给宁儿磕头,还是春草赶紧拦住,她才感激涕零道:“好叫姑娘知道,老奴姓房。多谢姑娘恩典,能得您这一句,老奴死而无憾了。” 宁儿道:“别急着谢恩,成与不成,还未可知呢。”她自打见了这婆子,隐隐有些面善,又见她虽奉承巴结,但眼神还算清正,并不难看,若今日顺利,她倒不介意帮她一把。 那婆子高兴地往前一指:“姑娘瞧,我们这里管事的娘子来了!” 宁儿往后一看,只见一个头挽包髻,扎着红带,异常精瘦的媳妇大跨步朝着她走来。 一看清她的容貌,宁儿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她分明从未见过此人,却一见她,就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浓浓的厌恶与恐惧! 那媳妇走到宁儿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她的眼光比婆子们要毒得多,一眼就看出这位小姐穿着虽低调,衣料却极精细考究,定然是府中得宠的主子。 她讨好道:“奴婢请姑娘安,有失远迎,还望姑娘恕罪。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示下?” 宁儿强忍着转身就走的冲动,按捺住心头的厌恶,平静道:“我欲入内寻人,还请娘子行个方便。” 那媳妇的眼睛微微向外凸,笑起来的时候有些瘆人,她有些夸张地凑过来:“姑娘说笑了,此处脏乱嘈杂,倒污了您的贵足。您想见谁,奴婢替您叫出来便是。” 春草敏锐地觉察到姑娘的不快,她忙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二人中间,开口笑道:“我们姑娘既开了口,还请娘子给个面子才是。不过就是进去走一圈,误不了您的事。” 她微微压低了语气,郑重道:“娘子少去前头,不知道咱们姑娘若要什么,莫说夫人老夫人,便是侯爷,轻易也不会驳回。” 见她说得笃定,那媳妇一时拿捏不住真伪,左不过一件小事,她退让了一步:“那奴婢便领姑娘进去。” 宁儿扶着春草的手微微用力,一进浣洗处,一阵阵的眩晕便翻涌上来,这里的院墙瓦舍,微青泛白的大块砖石,褚色的木桶,淅沥不断的水流与槌石捣衣声,无不冲击着她。 她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异常熟悉的反感与不悦,但这反感却来得毫无道理。她分明从没来过这里,为什么却处处似曾相识? 总不能因为她小时曾干过浣洗的活计,所以见到这地方就讨厌吧。那时候她们干活的环境,可比这里要恶劣得多。 她一边忍着晕眩往里走,一边细细去看或蹲或站埋头干活的粗使们,想从中找到秋筠的身影。 春草担心地揽着姑娘,低声道:“您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咱们就回去。” 宁儿摇头,都到了这里,怎么能功亏一篑,就这样回去?她吩咐春草:“你见过秋筠,替我仔细看看她在哪里。” 春草心里着急,可又拗不过姑娘,可一个个看下来,那些干活的粗使丫头无不面如菜色、神情呆板,根本看不见秋筠的影子。 那管事媳妇领着她们从头到尾走了一圈,笑问:“姑娘可寻到想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