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昕自入府以来,便有意留心府中人事,而与她同为姨娘,资历又深厚得多的叶珍,便是她着力交好的对象。 她很清楚,自己年轻,家世又微寒,虽是良家子出身,但在这高门大府里,真论起体面教养,恐怕还真不如跟着罗夫人从尚书府陪嫁过来的叶姨娘。 老夫人做主纳她入府,就是看重了她娘好生养,盼着她也能早日为侯爷开枝散叶。 而叶姨娘虽说年纪大了一些,又因伤身而损了容貌,但她曾诞育子嗣,有功于沈家,尽管这些年无甚宠爱,但却极得侯爷怜惜。性子又是十二分的温婉,待人御下从不为难,那些嘴碎的下人们背地里谈论起来,也莫不叹服其人。 叶珍的面庞光洁柔美,正微笑地等待自己的回答,宋姨娘的目光落在她花白参差的银发上,却直觉她话中有话,仿佛是在敲打自己。 她忙应道:“叶姐姐说得极是。只是,”宋秋昕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为难:“老夫人指明了让我回话,她若问起,不知妹妹如何说才合适?” 半垂的睫羽掩盖住叶珍眼中淡淡的讥嘲,宋秋昕虽过了门,可瞧着却还是一副姑娘心性,听了几句好话,便被老太太哄得找不着北。 不像她们,在这宅门里蹉跎久了,哪怕心里头想着放火杀人,面上还依旧是一副无辜样子。 她掩唇一笑,拿眼睛横一眼香茗:“这有何难?叫香茗往老太太那里递一句,今夜就辛苦宋妹妹留在侯爷房中守夜,不打这个照面,想来老夫人也不会怪罪。” 宋秋昕到底年轻,一听这话,颊上不由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这些日子,她虽住在侯爷院中,可都谨守体面,从没做过在侯爷房中守夜的差事。 她不由羞红了脸:“姐姐快别说笑了。” 见她如此,叶姨娘倒掌不住同香茗笑起来:“瞧瞧这害羞的小模样。都做了姨娘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小姑娘呢。如今守夜就害羞了,将来可怎么办?” 顾忌侯爷睡着,几人这会儿虽在说笑,可声音都压得极低,香茗正色道:“不知宋姨娘意下如何?若您不嫌辛苦,奴婢便将您的铺盖收拾出来。” 她早与叶珍达成了一致,在侯爷确认无恙之前,势不能将他今日病重垂危之事,透露与老夫人知晓。 宋秋昕听了难免有些意动,信远侯既是她往后终身的依靠,又是自己当初第一面就芳心暗许的男子。能有机会与他多亲近,她自然甘之如饴。 香茗与叶珍对视一眼,心中明白已然说动了她,并不给她再犹豫的时机,径直张罗起宋姨娘留下守夜的一应事宜。 叶珍见状,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款步走到侯爷面前榻前,将那块费了好大功夫才绣成的罗帕,轻轻放在沈崇彦的床头。 一出院门,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迎了上来,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姨娘,秋筠顺顺当当地出了府,恐怕这会儿,早已到了那里。” 正是她最心腹的贴身丫鬟画屏。 叶姨娘听了,却在自己意料之中,她轻声道:“可惜,没追着那个偷听的小贼。但好在,眼看着兵马司的人结案走了,倒没流出什么不利于咱们的话。” “姨娘当心脚下。”画屏扶着叶珍,附和道:“刘妈妈落到了咱们手里,那把火阴差阳错被遮掩下去。如今眼看着侯爷又挺了过来,可见是小少爷在天有灵,知道保佑着娘亲呢。” 叶珍短促地笑了一下,笑骂道:“贫嘴碎舌的丫头。我只盼着安儿往生极乐,早早托胎到第一等的富贵和善之地。” 她眼睛里那点子活泼就像沸水升腾起的白雾,风一吹,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拍了拍婢女的手:“说得轻巧。这里头的凶险,恐怕还多了去呢。” 拿捏住了刘葵,才能挖出罗妙芸的把柄,而这之后,想要将她扳倒,怕还是千难万艰。 以奴告主,以妾告妻,叫顺天府听了,怕先就得治她一道大逆之罪。 更何况,罗妙芸可不像刘葵这等无依无靠的白身老妇,尚书的嫡女,信远侯府的当家主母,朝廷正一品诰命的侯夫人。 哪一重身份压下来,就能轻易叫她一个家生婢妾飞灰烟灭。 叶珍扭头看了一眼渐渐被抛在夜色中的院落,檐下宫灯放出温暖而又柔和的灯火。 她的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笑:“世道艰难,能嫁给侯爷这样的男子,是多大的福气,可总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唉。画屏,你说说,要是今日失火的消息传到罗家,是不是明日一早,咱们夫人就回来了?” 画屏快活地笑了一下:“依咱们夫人的性子,若是知道小佛堂失了火,怕是万万坐不住。必得回侯府,兴师问罪来了。” 叶珍点了点头,罗妙芸看着爽利精干,实则金玉其外,是个色厉内荏的性子。 罗老夫人严厉,从小是刘妈妈一手将她奶大,若说她还有几分真情,除却一双儿女,就属落在这位乳母身上。 她想得清楚,刘葵失踪,罗妙芸定然方寸大乱。而侯府交不出人来,就足够让她疑神疑鬼、坐立难安了。 如此看,今夜兵马司的人不请而至,倒也误打误撞做了一件好事。否则,即使伪造出一具焦尸,也难保不露出破绽来。 凡天下紧要事,唯独就在一个快字,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滚了两滚,她突然转头,对画屏吩咐:“想法子备车,我看今夜,就得去一趟刘妈妈那里。” 免得,夜长,梦多。 任叶姨娘如何机关算尽,恐怕也没算到,这会儿早有人洞穿了她的妙计,不仅如此,还打着主意以逸待劳,擎等着自己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