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奎身边的手下,什么时候见过自家大人这副样子,不由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去扰了他的兴致。 两行人就这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停在了林府门前,谁也没先进去。 还是门房处跑来一个有些年纪的管事,一见鹿奎,忙团团行礼鞠躬:“哎呦,鹿大人!您老人家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我们大人一早就备下了好酒,正等着您的大驾!” 宁儿听了这话,倒诧异地望了鹿奎一眼,心道:怪哉,这鹿公子瞧着不过二十几岁,这管事鬓角都白了,还一口称呼他一句“老人家”? 鹿奎爱搭不理地应了他一声,又将眼光放在了宁儿身上,殷切地问:“沈姑娘,可与在下一同入府?” 那管事这才分出心神来看了宁儿一眼,想起自家大小姐关照之事,忙和气道:“可是信远侯府的小沈姑娘当面?实在怠慢了,大小姐已是催了三四次,着我们过来迎候您呢!” 鹿奎听了心中一动,小沈姑娘?难不成她不是信远侯府的女儿?他有些日子不在京中,先时还当她是沈家二房的女儿,这样看来,恐怕个中另有缘故。 宁儿笑道:“林姐姐实在客气。”她瞥了眼身旁的男人,对管事说:“府中另有贵客,烦请您寻个人带路,我自去寻林姐姐就好。” 鹿奎听了这话,原本扬着的眉毛顿时落了下来,这一变脸,连带着手下并林府诸人都齐齐打了个哆嗦。 宁儿却仿佛浑然未觉,她自顾自欠了欠身,转头吩咐道:“春草,冯嬷嬷,咱们先走,莫让林姐姐久候了。” 冯萍忙跟上去:“姑娘说得很是。” 实则让宁姑娘与外男,在林府门前见面说话,已经不太合规矩了,只是临行前老夫人吩咐过她,说不必太过约束宁姑娘的行事。她便睁一眼闭一眼也罢了。 鹿奎见小沈姑娘不和他多说一句话就走,顿时脸色阴沉地吓人,他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更不屑遮掩自己的脾气。 他狠狠瞪了那管事一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沈小姐进去?” 那管事被他骂得一愣,沈姑娘是大小姐的女客,也不是他说送就能送的啊?只可惜鹿大人凶名赫赫,自己实在不敢辩解,只能忍气吞声地迎了人进去。 还没进二门,宁儿就听见一道兴冲冲的女声:“宁妹妹来了!可让我好等。”只见一位高挑明艳的女郎,穿着一身连枝牡丹对襟褙子,烟霞红的缎面裙,俏立于蔷薇花树之下,笑盈盈地看着她。 宁儿不由也高兴起来,迎上去叫了一声:“林姐姐!” 林若旃比她高出不少,这会儿揽着她,就像要把自己搂进怀里似的。她佯怒道:“我是请不动你了,三催四请,盼了又盼,宁妹妹才肯赏脸。” 宁儿轻轻拉着她的手,两个人一面走,一面说笑,身后围随着一堆丫鬟婆子:“林姐姐饶了我,我实在是脱不开身,一有空不就回你了。” 林若旃带着她走在一侧的抄手游廊内,廊上砖雕石砌,所刻均是香花岁柏、瓶炉金石等雅物,虽不似侯府敷粉漆金的富丽堂黄,但却移步一景,曲折回环,处处有湘竹雅叶,一派清幽。 林若旃早在花园中一处六角兰亭中设下小席,一面背水,四周挂起帷幔,她携了宁儿坐下,笑道:“比不上你们府上富贵,只胜在清静开阔,好让我们姐妹说话。” 便有丫鬟流水似地送上各色点心鲜果,又有人捧上蝇帚拂尘、盥盂金盆等物供她们使用。 宁儿见仆婢进退间井然有序、纹丝不乱,心中暗叹林府治家之严。不由笑道:“林姐姐安排如此精心,再过谦,宁儿可就当是炫耀了。” 林若旃一挥手,众位女婢便忙退下,宁儿也让春草等人跟着出去,只在亭外守着,便听她笑说:“我爹爹成日里忙着纠察风纪,一时弹劾那个,一时又勘察这个。见得多了,就唯恐自家内帷不谨,也被别人抓住了辫子。所以向来对下人严苛些。” 宁儿忙道:“便是我这样没什么见识的,也时常听人提起林大人官声极好。今日一见,才知道果然传闻不虚。” 林若旃点头笑道:“爹爹为官,确实称得上勤谨二字。只是实在固执。”她娥眉微蹙:“罢了,这些不开心的,我们稍后再说。” 宁儿心知肚明,这说的是林若旃的婚事。但林姐姐不说,她也不好先提,只随意寻了个旁的话题来搪塞:“林姐姐,你在家中可有长兄?” 林若旃笑着看宁儿一眼:“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可惜,我是家中长女,上头无兄无姊,只有弟妹。” 宁儿面露沉吟:“那我今日入府时,正撞见一个年轻的公子,你家管事说他是林大人邀请的贵客。这样看来,是尊父相邀了?” 林若旃好奇道:“父亲一把年纪,难得还和年轻人交道。我还当他往来的都是些老头子呢!” 等等,她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那公子形貌如何?宁妹妹可听闻其姓氏?” 宁儿见她突然正襟危坐,还当是什么要紧事,忙将那男子的形容细细说了:“二十来岁,虽生得颇俊秀,但眉宇间却十分阴郁,叫人看了莫名发怵。却是姓鹿。” “还好还好。”林若旃一听这人不姓楚,当即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爹心血来潮,把那楚二公子弄到府里来了。” “陆?”她想了想,倒没见过那个府上往来的公子是宁儿描绘的形容。 宁儿颔首道:“嗯,他自己说,是鹿鸣之鹿。” 林若旃大惊道:“鹿!他该不会叫鹿奎吧?” 宁儿见她这么大的反应,不由跟着吓了一跳:“是,确实是叫这个名字。” 林若旃脸色都跟着一变:“糟糕,这煞星来我们家做什么?” 宁儿忙问:“这是什么缘故?难道这人有什么不妥吗?但我瞧着,他倒还算知礼。” 林若旃紧紧拉着宁儿的手,忧心忡忡道:“你不知道,这鹿奎名声是坏透了。他登门,多半是没好事的!” “他是亲军都尉府出身,手下不知沾过多少人命!除了圣上,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下手狠辣又极擅谋断,年年轻轻,就做到了都指挥史的位置上。” “去年里一场贪污案子,因他滥杀,惹了众怒,被百官群起弹劾,陛下才把他一口气贬到了陆梁。这才过去多久?怎么这杀神又回京了!” 宁儿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刚刚那个唐突公子哥,竟然是这么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坏了,自己该不会,已经得罪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