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寿堂正房的罗汉榻后,伫立着一架极奢丽的黄花梨十二扇松鹤围屏,浮雕细密,威仪气派。 岫玉立于老夫人右侧,她朝背后摆了摆手,示意四下里站着的小丫鬟们先下去,柔声道:“侯爷怕是怜贫惜弱,心疼宁姑娘无父母可以依靠吧?说起来,咱们侯爷看着冷情,实则心肠软得很呢。” 朱老夫人道:“说这些话来糊弄我老婆子。崇彦的性子,我还不知道?” 她显得有些心事沉沉:“我原本还起过一重荒唐念头,想着该不会是崇彦看中了宁丫头,所以才格外在意。” 岫玉忙道:“怕是老太太想岔了,侯爷不是这样的人呢!” 朱氏赞同道:“这个自然,我也问过崇彦,他确实没这个意思,倒怪我错想了他。但你说说,一个男人,这么惦记着一个姑娘家,还能是为什么?” 岫玉也跟着疑惑,侯爷待宁姑娘的好,实在到了松寿堂人尽皆知的地步,若说着念着旧友遗孤,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她心思一转,笑着说:“与其咱们在这里瞎琢磨,等侯爷好一些,老太太何不亲自去问一问?” 朱老夫人眉头一松:“正是这个理。” 岫玉主动提醒:“说起来,这怕是宁姑娘头一回自己出门交际,老夫人,您看是不是?” 朱氏点点头:“不论如何,走出去就是我信远侯府的表小姐,不能失了体面。宁儿身边那两个丫头不错,可到底年轻没经事。” 她沉吟片刻:“这样,你去和冯萍说一声,让她今日伺候着宁姑娘出门。” ---- 过了晌午,宁儿去辞朱老夫人时,便看见旁边立着个四十余岁的眼生妇人,梳着低髻,头上戴着金簪。 朱老夫人呵呵一笑,指着那妇人道:“难得今日晴,出去散散心也好。这是先头伺候过珠儿的冯娘子,就让她跟着你。” 宁儿见她举止沉稳,衣着不俗,便心知是这一位有些体面,忙谢道:“多谢朱老夫人。还要劳烦冯嬷嬷关照了。” 冯萍忙行礼道:“宁姑娘折煞奴婢了。”她笑起来左脸颊上有一个浅酒窝,看着颇为喜气。 沈崇尧亲自盯着人套了马车,又精挑细选了四五个机灵有眼色的小厮,拉着宁儿再三叮嘱:“姑娘头一回去人家府上,万勿委屈了自己。只管自己开心才要紧,若待得不痛快,或有人给了为难,您便让春草出来告诉小子们一声。我即刻就过去接您。” 宁儿听着沈崇尧絮叨,心中哭笑不得,她是应邀去林若旃家中,又不是闯什么虎穴龙潭,二老爷怎么一副唯恐自己挨欺负的架势? 她抿嘴笑道:“二老爷,您且放心吧。宁儿都记住了。您之前不还说林大人家风清正,劝我不妨去林家小住几日?怎么这会子又不放心了?” 沈崇尧真是满腹的担忧说不出口,就任由圣上的心尖子一个人出府,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能自己跟去。 可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宁儿只身登上车,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一行人往林家驶去。 ---- 林家坐落在皇城东侧,占据了大半条街巷,论起宅邸的豪奢,自然及不上信远侯府这样百年勋贵的累世经营。却也雅静清幽,在不经意处流露出世宦书香的高门气象。 论起官职,林若旃的父亲左都御史,总掌都察院,风闻奏事、纠劾百官,是手握实权的正二品大员。 而林若旃作为他的长女,自然也在京中权贵圈里地位超然。 只可惜她的性子,说好听是耿介高岸,说得不好听,就是有些疏狂自傲了。因此尽管出身高贵、模样又出挑,却并不太受那些贵夫人的喜欢。 好在她从不在乎这些,昨日接了信远侯府的帖子,知道宁儿今天要来,一早就同府里打过招呼,令门房处小心留意,不许怠慢了她的贵客。 沈家的马车驶到林府时,门前正横着一辆通体漆黑的方阔大车。这边刚勒马,那头就从车厢里下来一个飞扬跋扈的锦衣公子,他面目俊美,眉宇间却十分阴沉。 一下车,便拧着眉,打量了两眼后头那辆翠盖垂缨的朱轮马车,他的目光落在挽马额上的当卢上,一眼就认出来:“是信远侯府的车?” 他心中琢磨,沈家什么时候和林家走到一起去了? 正在这时,却看见车帘一动,从马车上先下来两个窈窕的丫鬟,穿红着绿、打扮得十分俏丽。 她们取出一个镶铜梅花形马轿凳,小心放下,又掀起帘子轻声唤道:“姑娘,咱们到了。” 那公子心有所感,忍不住驻足多看了两眼,只见从车内探出一只极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环翠汪汪的玉镯,更衬得皓腕凝霜,雪白得不像真人。 紧接着,一位纤若春柳的小姑娘,扶着丫鬟的手,慢慢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面相羸弱,一看便是幼年积病所致,但一双琉璃般晶莹的眼睛,却让她脸上流露出活泼泼的生气。 她穿着一身烟粉色的长衫裙,举手投足之间,如扶风弱柳,清艳逼人。那腰肢看上去不过一掌之握,叫人忧心会不会一折就断? 那位姑娘像是觉察到了自己的目光,抬起眼眸朝他望过来。 他向来沉寂如顽石的一颗心猛然狂跳起来,他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走到她面前,有些手足无措地问:“敢问姑娘芳名?” 宁儿惊愕地看着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公子,顿时摸不着头脑。只是来别人家做客,她到底记着礼仪,只含蓄地提醒了他一句:“这位公子,可否借过?” 冯萍忙走到宁儿身边,她一眼就看出这男子穿戴不俗,神情倨傲,定然非富即贵,只不知是主是客。 这种人,轻易还是不要折罪的好,她忙行了个礼,代答道:“我们沈小姐受林大小姐相邀,特来林府赴约。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那锦袍公子这才如梦方醒,忙一揖礼道:“是我唐突了。原来是沈姑娘,在下鹿奎,鹿鸣之鹿,亦是访友而来。” 鹿奎? 这个姓倒稀罕,宁儿在脑中转了一圈,却全无印象,好像从没听过这一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