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的隆庆六年五月初倩倩生了个儿子,这是何济源的长子。 碰到何济源将要去长沙府岁考,正好在计划出门前掐着天数来了。黄氏还笑着说是“上赶着落草”。 时间紧,连三朝酒都没办,而是计划月子酒和百日一起大办。 张翠屏经过这么多年的调养,终于成功怀孕,因为胃寒,每日还要吃一碗老姜煮醪糟,这倒是跟她的月子餐重合了,于是煮醪糟时就多做些,两人一起喝。 何济源之所以要到长沙府儒学岁考,是因为学道身体抱恙,不能远行,只能楚北的在武昌,楚南的在长沙。 这真是苦了那些学生,大热天的千里迢迢去岁试,还要另外花钱住客店,手头紧的怕是没钱坐船和赁店了。 本来开始他们还不信的,大老远的去岁考,这是之前听都没听过的。 双寿到府学里一打听,还真是,何济源和父亲只能不情愿地去了。 果然倩倩出了月子不到半个月,两人就又黑又瘦地回来了。说起行程就是一肚子气。 “这真是我朝开国两百年来未有之事。”何济源的父亲何松以为咄咄怪事,“嘉靖朝时学风即使坏了不少,也没有提学道偷懒不巡视的。太祖时是到邑考察,后来是到府城,现在却是到千里之外了。” “提学不是说身抱恙,已上书请了皇命的么?不论怎么说回来就好了。”何济源劝长辈。 “那稍贫些的生员在儒学门外席地而坐,饮水取食,这么热的天,有几个刚出了儒学门就要倒了。”何松对黄氏发牢骚。 倩倩在旁边倒茶,倒是让两个长辈过意不去。 黄氏看何松脸色不太好,似乎又要发些什么牢骚,让小辈看了笑话,就让翠屏和倩倩先回。 几天后传来消息,皇帝驾崩了。这个皇帝在位才六年而已,那个小太子据说才几岁。民间禁屠四十九日罢。 自从生了儿子,尚在月子里,张翠屏与她闲聊时就说:“母亲说待你出了月子便跟我一起给她请安,以后都是这样。” “这有何说道不?”那时倩倩仍在月子里,五六月暑热,又不能扇风,闷得她心情不太好,面色发白。 “没什么说道,只是加了每日的晨昏定省而已。” 不过出月子第二日给黄氏定省时,黄氏却赏了她个镏金的银钏。 倩倩在何济源回来后拿给他看。 何济源笑着说:“自宋以来,聘礼的三金以金钏、金鋜(chuo)、金帔坠为要,这钏尽管是银的,也是母亲所赐,戴上便可。” 倩倩一听,这是古聘礼中的东西,自己明目张胆地戴有些不好,便收在箱子里了事。 八月孩子过百日,这次是专门请了倩倩的娘家人的,天开、张氏、禹寿、何氏、柏崽、还有柏崽新娶的娘子朱氏也来了。 倩倩先扶了老的两个坐好,给长辈行礼端了茶。 朱氏作为小辈过来行礼,倩倩看她一双吊梢眼,颇为精明的样子,便有些不喜,面上不显,送了她一对银锞子、一个蓝尺头作见面礼。 何氏在无人处就与她抱怨:“现在比之前要难一些,要是没有你拿回来的月钱和积蓄偷偷帮衬,怕是更难过,不过你弟媳来了以后,蛮能干的,日子倒也过得。” “那敢情好,弟媳能干贤惠,是阖家之福。”倩倩接着母亲的话说。 正席办在祠堂里,倩倩只是抱着孩子跟着翠屏在自家宅里露了几面,让辈分高的长辈亲戚看了几眼。 何济源却派了双喜来要将孩子抱到祠堂里去。 “他睡着了呢。”倩倩说。 “爹讲就抱去看几眼就回来,怕哭呢。”双喜解释。 “祠堂里人多,怕是会吓到。”翠屏也说。 “那地方人多眼杂的,到那里做什么,老头子也是没事找事。”黄氏听说了,也走到里间来,“再讲小人家眼净,怕是要吓到。” “那怎么办?爹讲那几个太公、公公、太嘎公、舅公要看相呢。”双喜有点急。 “吃个饭还看相,要看不等大点来屋里看。”黄氏还是不乐意,“乖孙睡得美着呢。” 看双喜为难,只得让倩倩再喂一点,免得到时哭了吵到客人用餐。 等孩子抱走了,倩倩还伸着脖子看呢。 “好了,你也不担心了,那两个人还是有成算的,先去吃饭吧。”黄氏劝她。 倩倩是跟娘家人坐一起的。 她仔细观察了朱氏一番,听何氏说朱氏是午田一殷实之家的女儿,不过是中间的,爹不疼娘不爱的,倒也没娇惯,挺能干。 倩倩就想起自己小时候,这长女会娇惯么?又不是幺女。 她看村子里有幺女的倒是养得娇,邻居就有一个现成的。倩倩彻夜纺纱时,那小女子早睡觉了。 只是自己的弟弟考了这么久还是个童生,倩倩都在考虑是否请何济源劝一下,不要执着于科举了。 然而当她在饭后闲聊时跟何氏说起,不仅何氏不乐,朱氏也不乐,原因在于一旦考取生员,不仅身份高还免二丁徭役,那就是相当于一年少支出三四两银子。 特别是可以不服徭役和杂役,这两种尽管比不上里甲正役,摊上了也不好过,以前花费不多,近几年各种杂事都摊上了。 像姜家本年轮着当甲长,才多久呢就明里暗里费了五六两银子了,剩下的还不知要花多少,若是考上生员,这些役便没有了。 且她们这次来,还想让何济源将柏崽带去府城的宗濂书院读书。 至于能不能进得去,要花多少钱,她们是不考虑的。 因为何氏说:“何官人是禀膳生员,又在府学,听说还去那个书院读过书,跟山长处得好,写个帖子将你弟弟荐进去想是容易的。” 倩倩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想来这次来这么多人来就是因为这事啊,便问:“那个宗濂书院可是要学钱的,黄家小官人在那里读书,食宿皆在,住那里的号房,听说一年要几两银子。” “你是长姊,总要管自家兄弟的吧?”这是朱氏说的。 倩倩惊了,自己只是个妾室而已,又不是正头娘子,哪来的脸喔?她只得解释:“你不晓得我是个小的?” “小的又如何?哪个不晓得姐夫对姐姐好,那正头娘子还没生崽呢。以后家业还不是姐姐的?”朱氏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 “这个姐夫是你叫的?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倩倩生了气,站起来走掉了。 真的是,当初拿了自己的那六十两银子建了房子,每年自己还匀点给他们,现在竟然还要自己出弟弟的读书钱,甚至还算计起别人家的家产来了,真是好算计,她那颟顸的爹娘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精了? 倩倩在天井里深呼吸,突然想起饭都吃完了,颉儿也睡了,这小的怎么还没送回? 正想叫彩云去外面问问,就听到何济源的说话声。 倩倩忙迎了出去,见儿子已经醒了,由何济源抱着,看到她就伸长胳膊要抱抱。 倩倩将孩子接过,顺便问了下祠堂那边的情况。 “就要结束了,我还要过去陪一下,你让人先备好茶果,就放在花园的书房里。”何济源说完就走了。 倩倩抱着孩子去看张翠屏,将何济源的嘱咐说了。 得到同意后就安排人摘梨子、摘橘子、剪葡萄、浸杨梅、泡咸梅汤、备茶汤,装薄脆和油炸果子,麦芽糖块和米花糖、酸枣糕等。 摘了个青香橼放在白瓷盘里作看盘,将书房里里外外都打扫擦洗了一遍。 又从外面搬了盆开得茂盛的茉莉花摆在角落里的高几上增香,将盆外面也擦干净,剪了几枝竹枝莲蓬插瓶,最后才将各色茶果摆好,完毕。 自己里里外外再看了遍才满意离开。 她知道何济源在书房招待的不是老师就是那些秀才同学、同年。 这些人别的不说,几案明洁,环境清雅是一定喜欢的。 儿子看到花咿咿呀呀地叫,倩倩到外面折了枝给他玩。 想了想又折了枝拿回去给颉儿备着,免得看到小的有哭闹。 朱氏看她指挥人做这做那的,还想跟进来,被彩云阻了,脸上就有些忿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