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达又犯边了。”何济源嘟囔了一句。 “啊,又来了,这蒙古鞑子到底多少年来一次那?奴听说先帝的时候就来了好几次,都看到神京了。” “北地荒凉,到了秋冬他们就开始南下抢掠,这边地才安宁几年又开始乱了。” “依奴看那些蒙古鞑子再能打,也不会打到南边来。奴听人说书,这前元的祖先铁木真一直打到远远的西域和大食去了,后来前元还不是被太祖赶走了。” “此一时彼一时,铁木真时期的蒙古铁骑可是顶顶厉害的,别的不说,就是元世主忽必烈也是直接挥师南下,把宋给灭了,那时文天祥可是有带人到了这边来的。 到了元末和北元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被成祖带兵赶到大漠里吃沙去了。” “就算是强弩之末,也有土木堡之变啊。奴听说土木堡可是折了许多军马的。从本朝初年到现在打了两百年了吧。我们这里倒是不受影响,就是那些九边的百姓过得苦。” “这几年戚大帅和谭大帅整饬边防,俺答倒是没有闹腾过。这次进犯不知又是何原因。” “不是粮食就是盐和布匹吧,奴听说荒原上都没有盐湖的,那边的穷人连盐都没得吃。”倩倩晃着脑袋猜想。 想来天下的穷人多是一样的,吃不饱也穿不暖。 “倩倩,草原上是有许多盐湖的,只是在有权有势的人手里,穷人没钱自然买不起盐也就没盐吃了。”何济源解释。 “喔,那哥哥有读过北元的书么,那草原是否很广?奴听老人家讲,前元时的蒙人其实也不算多吧,怎么就占了那么大的地方,他们管得过来么? 想是管不过来的,他们只会占,根本就不会管,所以占了中华不到一百年就被太祖皇帝带人给赶走了。” 何济源笑了起来,觉得她的问题很有趣却也比较难回答,想了想说:“你有读过南北朝史吧,北朝的魏齐周,南朝的宋齐梁陈。” 倩倩忙点头:“有读过,就是不太懂,那段历史太乱了,一堆乱臣贼子,汉人不知被杀了多少。奴家先祖便是在西晋时从山东青州南下做道州司马的。 若是不南迁,那山东在后来是南北拉锯的主战场,一会北一会南的,简直是尸横遍野。” “那就是说在那时候山东那边就有许多世家大族南迁的,或者说那边已经非常乱了。虽然北朝很乱,汉人被屠杀了许多,但是坞堡内还是有诸多汉民的。 不过我读过志书,贵姓的先祖可并非南北朝时南下的,而是桓帝时就卜居于蒋居了。” 倩倩有些脸红:“可奴一直记得是南北朝呢。那个坞堡又是什么?” 何济源点头:“这是汉人的自保手段之一,就是城堡。通常背靠大山,聚族而居,四面高墙深垒,进可攻退可守,下面有地道可通往山中,堡内有木柴粮草水源,可长时期坚守。现在的各种城墙,就有些像……” “喔,那奴明白了,明着看是北方汉人数量大减,其实是藏进坞堡里了。乱时躲进坞堡,太平时又出来考试为官?那祖先可真是聪明。” “那是,若是不聪明,五胡乱华时就全灭了,哪里还有现在。我们现在看到的事在古代早就有了,远的像春秋战国,近的就是五代十国了,再不济读《三国志演义》也可以学学。” “我爹也是这么说的,还说这世间就没有新鲜事,若是有,翻翻以前的史书也能找到例子,我们不过是在重复古人的生活而已。” 何济源对她这个观点哑然失笑,这并不像是十几岁的小娘子所能说出的话:“这便是你如此喜欢读史的原因?” 倩倩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又不是想学那些手段,而是觉得在书上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刀枪并用,自己好像是个旁观者一样。 就像看到旁边的人吵架打架,你在旁边看热闹,还晓得结局,但他们却还在为一些小小的事情甚至小小的结果殚精竭虑。这岂不很好玩。” 何济源正色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佛说须弥世界,如在彀中,而人不自知。你读书时能看清走向和结局,是因为写书人理清了脉络,我们作为旁观者自然清楚。 若是人陷彀中,如蛙于井底观天,你我俱非神仙,自然不知走向和结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步步为营,争取每一步都走对,最后得到一个结果,否则一着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 “那就不能目光长远一些么?例如跳出彀外,或如站在高山上。” 何济源摸了摸她的丫髻,笑着说:“这便是人间了,利令智昏,色令智昏,并非人人都是高人啊。” “我爹说《世说新语》里的那些大家 ,行事极为稳妥、冷静,甚至可以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谢安在跟符坚对战时还不动声色地下棋。 而现在的人,远的不说太祖时的那几大案,夺门之变后发迹的那几家的结局。 就是张氏兄弟,靠着自家姐姐做了皇后得来侯伯,不也作威作福,后来惨死狱中,不是自己花大心思出大力得来的,终归是要还的。 难怪老人家讲世风日下的。” “你才多大呐,就晓得世风日下了。”何济源无奈。 “这可是老人家讲的,讲以前纳粮的时候也有淋尖踢斛,却没踢那么多的。现在呢,一斗不踢半斗下来不算满意。 若是交银子,九成的硬说是八成、七成,就是要人多交。要是太祖爷在时,哪有这样的事?” 何济源无话可说了,这大明官场的底层运行他是听长辈说过的,自己也明了,只是疴疾已深,怕是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