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带了一马一驴。 驴驮着棉麻和她的多锭纺车,以及一捆十几斤的干苜蓿草。 倩倩背着装秋冬衣裳的包裹。 双寿在后面挑着一大担腊肉、鱼干、鸡蛋、路菜、大米、干菜,这是为免路上另外买破费准备的。 双喜背着她的铺盖和何济源的行李。 何济源骑马。 一行人天蒙蒙亮就沿着小道走到下龙洞,准备在这里赁舟沿宜水北上。 宜水是发源于广西的一条河流,先北再西再向东在宜江口处汇入潇水。 上游不通航,下游从下龙洞起至宜江口流势较平,水量较足,四季通航,到潇水的水路有五十多里。 他们走了三个多时辰,到午时末刻才到达下龙洞的小码头,已是大汗淋漓。 提前租好的船早在柳荫下等着。 看他们走得汗流浃背,躺在树下盖着斗笠纳凉一个汉子对着船上喊:“何相公来了,快拿浸凉的瓜出来。” 一个女子应了一声,便听到哗啦一声,什么东西从水里提了出来。 “这是何叔。”何济源介绍。 倩倩忙上前行了个礼:“何叔安好。” 何叔忙侧了身要扶:“不敢当,不敢当。请上来!” 帮他们将各物卸下,上船,并将马驴栓在船尾,尾巴上拴个皮制的小桶装溺物。 完毕后,船工撑起竹篙,船便缓缓移动。 何叔请他们到前甲板上吃瓜:“先吃听瓜凉快一下,这天太热了。饭等下就好。哎呀!你们起的蛮早的吧?我前几天收到信就推了今天的事,专门在这里等着了。” “还行,”何济源在搭着杉树皮棚子的甲板上坐定,理了理外衣上的褶皱,“就是走太久了,有点累。” “这天,不讲你们,就是我们就不敢大中午出门。”何叔手起刀落地切好瓜,放在当小木桌上。 几人拿起来便吃,边吃瓜边欣赏河边的风光,还调皮地将甜瓜子吐到河里喂鱼。 秋老虎比夏天都厉害。寒蝉在树上叫得热烈,不过已是强弩之末了。 何娘子在后舱做好了饭端出来。菜是河鱼和青菜,饭是绿豆稀粥。 几人赶快吃了些要去歇午。 这是艘三舱的乌篷船,后舱由船家一家住,前舱是双寿、双喜和两名船工,中舱稍宽,由何济源和倩倩用。 倩倩先将床铺好让何济源躺着,自己却不敢睡另一个铺,只靠着门边打盹。 舱门边挂着草帘子,被风吹得来回摆,不时拍在她脸上。 河风很大,船上斜挂着竹编的硬帆,被风吹得刮啦响,船便像离弦的箭一样向前冲。 “倩倩,不累么?”何济源在打哈欠。 “累是有点,不敢睡。” 何济源似乎想到她担心的什么:“放心,何叔是老熟人,家里去州上、去府城大都是租他的船。”又顿了下,似是找到原因了,“你会晕船否?” “怎么会,奴可是坐船从贺江到了梧州的,那都没有晕,这点水怕什么。” “这船走得快。” 倩倩笑:“贺江的船有风更快。” 不过既然何济源说船是安全的,便是让她放心,她也就放心了,躺在自己的铺盖上盖了一件外衣。 许是一大早起来又走了这么远的路,累得很,很快就睡着了。 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有明亮的水波,有哗哗的流水,有竹篙的铁尖碰着河底石头的嘎吱声,还有人说话唱歌的声音,唱的什么歌?听不太清。 迷迷糊糊的就是醒不过来。她费了老大劲,才让自己醒了过来,迷瞪了半晌才想起这是在去府城的船上。 她的思绪在脑袋里转了一圈,人清醒了许多便坐了起来。 何济源早醒了,坐在铺盖上看书。 倩倩不敢打扰他,叠好衣服,自己坐到舱门口撩起草帘,望着河水发了会呆。 时间大概是下午未时,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水面,一大片波光晃得人眼花,水面上环绕着淡淡的雾气,似蓝似紫,一会聚拢一会被风吹散。 宜水河两岸除了小丘陵,就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平地,平地里有三三两两的田地,村庄的规模大多不大,不例外的均有村墙或者泥糊的篱笆墙。 听说湘北洞庭湖平原上的圩田一片比湘南一个乡的田地都宽,圩里是田地村庄,圩外便是滔滔湖水,进出均为行舟,船就像北方的车马一样。 “前面那座山就是宜山,再过去一点是宜江口也叫泥江口,便是宜水汇入潇水的地方,已经到了修义乡啦。”何济源坐在铺盖上说,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那宁远河汇入潇水的地方还在前面吗?” “那是三江口,那边有一个古镇叫青口,不过现在是个码头加墟市啦。” “宁远河水大不大?” “小水而已,尽管是宁远最大的河。”看她静静地听,何济源笑着解释,“宁远河相对于潇水是小水,还是可以通舟,到了你就晓得上面有蛮多小船北上府城的,不过糟粮是一定要走潇水的。” 撑船的何叔坐在船头,唱着首她曾经听过的渔歌:“一根扁担两头尖,挑担盆子在身边。扁担是我亲兄弟,盆子是我旱禾田。别人禾田六月割,我的早禾在眼前。水府爷爷保佑我,一本万利转回程。” “何叔他们这边也会唱这首歌喔。”倩倩悄声告诉何济源。 后者微笑:“何叔会唱的歌可多了,他还赢过一次唱歌堂呢。”说着,对外面喊了声,“何叔,唱一个。” “好,唱哪个?”何叔醇厚的声音传来。 “随便唱几个。”双喜和双寿也醒了,拍着手起哄。 何叔清了清嗓子,唱了首:“一根丈带十二围,哥出远门几时回。堂屋梳头出眼泪,江边挑水忘记回。” 不远处传来和歌:“一根丈带十二围,情哥外出几时回。酿起好酒走了味,挂起腊肉起了霉。” 何婶娘在后舱喊:“太吵了,就不能小声点?” 何叔抬杠地吼了首《十八扯》:“八月十五是清明,傅萝卜调戏玉堂春。五公子大闹勾兰院,周仓下界调旧情。赵子龙取过摩天岭,拦江救主小罗成……”一船人无不大笑。 何叔后来将目光放到倩倩身上:“小娘子,会唱哭嫁歌不?以后出嫁,可是要哭一个月的月亮哩。” 倩倩马上嘴硬地说:“不会。” “那不行,哭嫁歌是一定要学的。” 何婶娘坐在船尾补衣裳,听到这话说:“着什么急,到是要学了快得很。” “喔,对,对,可以跟这个娘娘学,她可会唱哭嫁歌了,当初出嫁的时候那时把她们村的赢了个遍,赢了两套新衣裳。”何叔不认输。 倩倩看着何婶娘笑。 何婶娘却不过,啐了一口“现世”,唱了几句:“正月是新年,奴把鞋子连。做双好鞋子,胜过好童年……”歌声清脆,确实是好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