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何氏就拉了倩倩出去,看了下张氏卖的小食剩下的不多了,就一起放在担子上准备挑回去并准备午饭。 下午时众人把牛都牵到旁边的草地上放了,放牛听戏两不误。牛似乎也喜欢凑热闹,甚至成群走到旁边好似听得懂似的不舍得走。 放牛的人呢,还可以抽空到岭上摘几把油桐叶子回去包粑粑用,或者时间多的,到岭上扯几把药草回去。 到巳时末散戏时,噪鹃已在岭上的马尾松树和油桐树上聒噪了。 如此到了第三天。 这天上午唱的是《目连戏》,将观众看得泪水涟涟。 下午是另一个祝寿戏《贺升平群仙庆寿》,热热闹闹,众人看得亦喜笑颜开。 作为保长的朱大户家又散了用油桐叶包的带馅米粑,大家更是高兴,纷纷给寿星公祝贺。 看完戏吃完东西,大家还是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挑着担子,扛着凳子,赶着牛回来。 倩倩一家走得早一些,拿了米粑,说了些吉祥话后就走了。外祖一家要回去照顾猪牛,因此不到她家里用晚饭,直接就抄小路回去了。 倩倩走在后面牵着牛走,还要小心地不让牛吃到旁边的禾苗。 那牛不知是这几日到了陌生地看到陌生牛有点疯不好好吃草,尽去打斗了呢,还是听戏耽误了进食,路上万般不愿,还老是伸嘴去探分芽中的禾苗,一路回来颇花了些时间。 第二日一大早她煮了些茧提着到玉带溪边的浣衣处洗绵,顺便把要洗的脏衣裳也带去。 已有几家早起的人家在那里捶捶打打,说些看戏时听到的逸事。 一个说:“你晓得猫头岭的猫头是哪们跌下来了么?” 另一个回道:“没听说,那猫头不是一直这样在岭中间的么?” “才不是,我昨天听那边的人讲,以前的猫头是在上面的,现在的猫头在岭中间,是因为岭和前面的塘中间有人起了坟。” “在中间起坟?那旁边都是山,平地都少,哪们有人想起要埋在那里?” “哎!听说那个塘叫鲤鱼塘,猫头岭的猫头对着塘,正好有鱼吃,那坟一下子埋在中间,断了灵路,猫死了,头就掉下来了。还还是不久前发生的。” “喔,那还是块灵地了?哪家人埋的?会出秀才?这风水先生也太会找地方了吧。” “这个不晓得,听说是石坝头的人,出不出秀才哪个晓得呢,就算要出怕也要好几年后吧。” 几人又开始对着村子附近已被外人占了的风水宝地评论着。 哪个家占了哪里出了几个秀才。 哪个讨米的死在大潭后面潭尾子的山里,众蚂蚁给絮了个坟,有个过路的看着可怜在同一个地方掘了个坑给埋了,没想到那地方是个现成的风水宝地。 现在新车哪个村的那个讨米的后人可是兴盛得很,不知出了多少秀才,听说甚至还有举人。那个讨米的后代每年清明还到那里祭扫。 又说起这个村子的起源,听说是当时的老族长做梦,梦到白蚁从前面的濂溪里过,像水似的翻滚。 心里不安,便到祖先灵位前去卜卦,说是祖地不再宜居,便派几房子孙到外面择地卜居,最小的那房就找到了这里。 本来是住在前面的这个唱戏的坡上的,没想到到祠堂那片地放牛时牛不舍得走。大家就留了个心眼,说是这片地宜居,因此从何家人手里把地抢了过来占了,在牛不走的地方建了祠堂。慢慢就发展成这样了。 倩倩洗绵时听得津津有味,这些可是难得的传说。 她今天之所以到这里来洗就是想听些村子间的家长里短和讲古的,不然早就去北门外的尾巴溪边洗了。 有鹧鸪在对面的山坡上高声叫着,也不知叫个什么意思。 她想起这几天听戏时听到别村的老人家闲聊,说到那个神奇的鬼仔岭,上面的小石头都是小孩子的样子,白天是石头,晚上就是小鬼,是以当地人特地建了个小庙来超度它们。 “你们昨天回来得早,听说晚点回来的人,路上可听到东西呢。”前面那个说猫头岭的娘娘说。 “什么东西,没听说呀,不是今天才拆戏台和棚子么?” “不是拆戏台和棚子的事,是昨天晚边不晓得是他们走晚了还是哪们的,在半路上听到林子里面有鬼叫,走得快得很,把几个人都吓得跑起来。” “按说他们在后面也不会太迟呀,天还大亮着呢。” “可不是,太阳还没落山呢,这东西也太大胆了。” “会不会听错了?鬼鸟叫得可太像,那岭上又有那们多高树子,鬼鸟喜欢呢。” “那们多人都听到了,应该不是鸟仔叫吧。” “这东西少见多怪了,哪里没的,到处都是,最近夜里能不出去就不出去才好。” “也有人讲是唱戏引来的,那些东西也喜欢看戏呢。”两个人叽叽咕咕,不时有其他人插进来其他话。 倩倩已洗了大半茧子了,便把洗好的绵兜拧干水搭在柳树桩上。 那个讲古的娘娘似是找不到话题了,把话头绕到她这里来:“倩倩,要讲婆家了吧?” “嗯。”倩倩想了想应道。 “讲的是哪家?” “不晓得,大人定的。” “她这们能干,她娘哪里舍得这们早嫁出去,嫁到别人家还不是苦,哪里有什么福可享?不如在家里多做几年把新房子砌了再讲。”后面讲古的另一个稍年轻娘娘叫云娘娘的接口道。 “话不能讲得这们死,倩倩长得好,又能干,好好选一下嫁到个家境殷实的,那日子不就好过了?再讲她娘可是巴不得她早点嫁出去。前几天碰到她娘,还在怨她不乐意嫁,就是不定亲,怕她后面嫁不出去呢。”前面的口寿娘娘接着话说。 “这附近家境殷实的也就算朱大户了,听说他家可没有适龄的小官人要讲亲。何况跟富户结亲要嫁妆,不多不少也要二三十两,哪能一下子拿出来。就算能拿得出,她娘也舍不得吧。” “二三十两?倩倩和她奶奶一年养的三季蚕收的丝,织的彩绢都可以卖二三十两了。她们两个染色,倩倩来织的,攒上二三年就有了,何况每年还织十几匹细葛布。哪里会拿不出二三十两的嫁妆钱,就是不舍得。”口寿娘娘很是笃定地说。 怎么话题跑到她这里了?没奈何,倩倩只好解释:“其实没那们多,我们一家织布又不太快,哪里来的这们多布。得来得去都是些辛苦钱。” “庄户人家哪个得的不是辛苦钱。只是你们家你们三个是够辛苦的。现在还有二蚕的茧没有洗完的。”口寿娘娘同情地说。 倩倩将装着蛹的小篮子提出来放在石板上沥水。把衣裳拿出来,将皂荚放在水里泡软了后把水洒在衣裳上,揉几下后用脚踩,随后再捶打,敲得梆梆响,不再去听旁边两人的闲话。 那两个娘娘看她不搭话,也识趣地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后面的日子就在染丝织绢中度过,中间出去割了几次葛藤,抽了葛丝,绕成卷等着那圈绢丝织完了便开织。 双喜过来新定了六匹极细的葛布,其中四匹本色,两匹浅蓝色,好在冷天时她把之前取的葛丝抽空织了几匹。 但涉及染色又要麻烦一些,就要先把葛丝煮过后再染,也可以用染好色的葛丝织成一些图案。 普通的格子色还行,若是一些相对复杂的花样,那样就更花时间和精力了。 倩倩没有学如何用彩丝织图案,听说那是相当复杂的东西,要用专门的提花机,找人专门学才行,短则几月,长则几年才能学会。 上村这里没有人会,朱家姨娘那里也没人会,或者说村子周围几十里都没人会。 道州这里的提花织物都是从外面运来的,听说价格老高了,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 要在衣裳上做花样要么印花、蜡染,要么刺绣。 于是为了节省时间,她把取好的部分葛丝一起放在放了草木灰水里的锅里,煮浸晒了几次让葛丝充分脱胶后再织。 但在试过这种做法后发现因为煮得太过,葛丝软是软了些,却也容易断线,接线都花了更多时间。 所以最后还是先织再练后染,或者煮练一两次后称好染一两匹的线再织。 等六匹完成时,时间都花了十几天,到了六月底了。就着大人去交夏粮的当口把六匹先交了,便又开始织绢,余下的葛丝就等闲下来再织。 现在田地里的事跟她没有多大关系了。何氏要她把主要精力放在纺织印染上,她也不再把大多时间和精力放在大田里,而是帮着种蓝,纺纱绩麻染布。 特别是蜡染,她的蜡画因着自身的兴趣和苦练,画技进步挺大,普通花样子根本不用先画底色再涂松香,而是直接用松香画。甚至可以空手画出很是复杂的整片花样子。 手帕、枕巾、汗巾、头巾、被面、桌面、织成的衣裳、裙料,这些整片的,都可以画出来。 在村子里有了点名气,因此从邻居们手里接了些布来蜡染,换些米粮。加上要用自织的布做了蜡染拿到市上或街上卖,忙得分不开身。 因着隆庆开关的原因,沿潇贺古道到梧州的人流、商流比之前多了不少,许多人挑担推车把自家的米布豆带到秀水、贺县甚至梧州出售。 也有许多商家从府城或是衡州那里乘船而来,在西关桥码头下货,再雇人运到那几个地方。 而在那几个地方,有南下的船只顺着北部湾去安南和占城,或者顺江南下去广州出海。梧州比之前更是繁华。 她们家的布则主要是由禹寿和尧寿挑着去秀水和贺县或换或卖,回来时自然是挑盐。梧州盐是大宗,这是她几年前跟天开去时便了解到的。 现在家里人也不去梧州挑盐了,而是走到贺县为止。 这里老早就有从广东沿河运来的私盐,虽然价格比梧州的稍高,但距离近,可省些时间,总的算起来一担利润没有少多少。 天开有时间则到其他村子里收布,然后自家做成蜡染或印花后挑到那边卖掉。 是以除了家人更加忙碌外,还准备请一两个短工准备在秋冬日的闲时帮着染布,平时就自家人管着。农忙时节照样请短工插秧割禾打谷。 天开带着尧寿和禹寿在蚕房邻着的那个坡上搭了个棚子,里面置几个大染缸,外面架了两排长竹竿用来晾布。 那里离小东门不远,漂洗也方便。而倩倩一家织好的布和收来的布都在那里染好晾好,或用河蚌壳刮好,或担到下村那里踹了才挑去贺县。 这几天倩倩跟张氏一起将自织的三匹细棉布、两匹细麻布染了。 棉布是用黄豆粉、石灰、米糠做成的染糊按花型刮上糊后晾干再染色,待布干了后再将糊刮掉的蓝底药斑布。 麻则是直接染成蓝色,极为简便,天气热穿夏布正合时宜。 倩倩还另外染了一匹蜡染布,晾干拉平,用鹅卵石刮平褶皱便成了,花色还挺好看,深青的底色,白色的缠花杂宝纹。 只可惜,这是周夫子家的女儿周小娘子定了的。 周小娘子另外还订了一匹浅青色的细夏布,等两匹都好了会跟给柏崽送米时一起送去了。 倩倩给自己做了条白麻布的马面裙子料,画了百鸟朝鸾,四周飞舞着祥云的花样,也染了蓝,做成裙子。在这些事上可不能亏着自己。 看她这么能干,做媒的人比以前多了几个,都想着将她早早定了嫁过去给自家赚钱。 对此倩倩的表现就是跟以前一样,嘴一撇,不嫁,别说来看的人家的家境了,连字都不认得的人家嫁过去做什么。 见识不如她就罢了,认字不如她,算账也不如她,当自己是去帮人赚钱的呢,这是她以前怼何氏的话。 还是那句,能赚钱不如给自己赚,傻子才会给别人家做牛做马赚钱,累死自己。 她也把自己卖布得的钱偷偷留一些,对此何氏也没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