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何官人在那里为何？”柏崽问，他虽然只有十岁，却知道男女有别。 姐姐比自己大三岁，若无意外这几年是要定亲出嫁的了。这样的事自己碰到还好，若被不怀好意的人看了，不知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虽然乡间男女大防不如城里和大户人家，女子大了还是要小心些好。 “我在那里看窊樽石，背了下《归田赋》，何小官人正好在旁边听到就接了下去，故说了会子话。” “何小官人学识渊博，跟他说话也没什么，只是还是要小心为好。”柏崽接着道。 倩倩有些吃惊地问：“你才好大就操心这些事了？” “没什么操心不操心的，万事小心。姐姐难道忘记了去年下村的那个女仔了么，本来万事没得，偏被人传出那们难听的话，命都差点不保。姐姐自是行得正坐得端，怕就怕那些嚼舌根的老婆子，没事惹得一身骚。”倩倩顿时哑口无言无话反驳了。 晚饭吃得很早，玉昌婆婆和媳妇竟然做了红豆沙和芝麻馅的汤圆，放了足够多的红糖和腌桂花，香美异常。 倩倩怕被笑话不敢多吃，只吃了六个。吃得很慢，将馅呡在嘴里品尝一会儿才咽下去。 又吃了饭，菜还不错，有他们带去的那些腊肉和山菜，还有一碗油汪汪、香喷喷的夫子肉。 玉昌婆婆还给她们备了彩纸剪的蛾儿。那蛾儿可比倩倩自己剪了精致了一些，用浆糊粘得层层叠叠一大朵，粘在竹制的细簪上。 倩倩将玉昌婆婆送的蛾儿雪柳戴了几朵。给祖母张氏戴得?髻不露底，喜庆得很。 玉昌婆婆还说观灯要穿白衣服，在月光下才好看。她们没有带，所以倩倩就穿了他们的小孙女彩娥的一件旧白比甲。 一群人锁了门，一起沿着路向营川门而去。 在经过金声玉振坊时，见这两个石牌坊上面挂着的彩灯已经点燃，把上面的字和石雕花纹映得一面亮一面暗，在月光下显得明明暗暗斑斑驳驳。 从这里开始到营川门，路边竖着成行的竹杆，竹杆间扯着麻绳，挂着成串的小灯笼，将前路盖住，成为小灯棚。 人进入灯棚，脸被映得红红白白。 进入营川门，所有的牌坊上面都挂着圆形成串的红纸糊的灯笼，路边则连成一条条挂着各种颜色的彩灯。 有白纱灯、绛纱灯、绢灯，或画或绣或镂，画的最多，有花灯、鱼灯、兔子灯、猪牛灯、象灯、佛像灯、童子灯、麒麟灯等等，也有带穗的宫灯。 有大户人家和商户在路边搭的灯棚、灯架或小鳌山灯。 县衙和各厢乡的抽丁火夫忙着换蜡剪烛，军户、皂吏、役夫则成对地巡防提醒小心灯火。 倩倩和柏崽一人提着一个方形镂空竹制方灯，镂空的图案是花鸟的，外面糊上一层薄薄的竹纸，底部和顶端不封口。 这对灯是以前天开做给他们过灯节的，这些年一直用着，里面燃着一支小桕烛。 彩娥和弟妹们则是荷花灯、鱼灯、兔子灯不等。 他们随着人流一路看一路品评。有的人家的灯棚下挂了五彩灯，用五彩纸糊方灯，散出的光就是五彩的，在月光下看着带着朦胧的艳丽。 更绝的是有的五彩灯上还贴了剪纸的图案，随风转动呢。彩娥说那叫走马灯，是从粤地传过来的做法。 “你看那团荷花灯，还有荷叶呢，上面一条金黄的大鲤鱼。”彩娥遥遥一指，不过语气一转，“这灯都好几年了，也不换个新的。” 她是每年都浸淫灯会，看多了也便不觉有异。 不像倩倩，好多年不看灯，便觉得眼睛都忙不过来，让彩娥觉得无趣且没见识。 “看灯是一定要到牧爱堂的，”这是彩娥说的，“那里是州治所在，别的灯可以不看，前面的小鳌山是一定要看，不看就证明不了你到了州城看灯。”她拉着倩倩一路推着人往前走。 那牧爱堂前的平地上有两架扎成假山树木花朵的鳌山灯，算得上是这片灯海里最大最美的所在，还有州官、卫所、各厢乡送来的一些灯，也挂在周围。 那些散灯如拱月的星星，将小鳌山衬得更是多彩。 彩蛾看她微张着嘴看着上面展翅的纸鹤，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这灯还算不上好看，你要是到了府城，那大鳌山可比这高多了，还有人在上面唱戏呢。” 有人唱戏的大鳌山倩倩暂时还没心思去想，她正听着彩蛾细细地一条条说旁边的事情呢。 彩蛾告诉她，后面还有舞龙狮来竞技，州官、按察佥事、永道守备、按察史、儒学教谕、卫所的指挥使、同知等官员则在对面新扎的彩楼上观看品评，最终得出甲乙丙等，并给予一定奖励。 除此之外各种灯谜猜灯也在这里。外围还有一些小贩，售卖一些灯饰、闹蛾、雪柳、花胜、炸麻圆泡、蜜饯、粑粑、糖条一类。 灯节时万事不禁，连城门都是不关的。这时还早，舞龙队都没来。 倩倩听彩蛾说得心痒，要到处看看，特别是想猜猜灯谜，看能猜出多少个。 便想离了长辈父母要去看灯谜，人多何氏有些不放心。 “娘放心，我记得回去的路呢。”倩倩安慰道。 玉昌奶奶见彩蛾跟倩倩似乎还合得来，便让她陪着一起去：“彩娥是认得路的，且自小就在城里来往，不怕丢了。” 何氏才放了心，和众人一起等着看舞龙。而男子们早就到了灯群里找熟人同逛去了。 倩倩跟着彩娥一路走到灯谜的所在。州衙的灯谜大都写在红纸条上，粘在竹架上。也有一部分是直接写在灯笼上。 猜的人挨个看去，若觉得能猜到就把谜取下来，到专管灯谜的人那里解谜。若解开就有一些小奖励，大多是花朵笔纸信笺之类。 而许多人家凑趣的灯谜则写在灯笼上，或粘在灯架上。这些灯谜据说就难猜一些，奖励也多点，一般是些书生士子闲来无事玩乐的。 此时在灯谜区已有好些人挤在那里看了，都是些小书生男子，没有女子来看。 想来女子们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不过这里女子读书识字的本来就少，也不足为奇。 倩倩只好绕过谜架到旁边的灯上看。彩娥对灯谜本来就兴趣不大，这回正盯着一簇红色的莲花灯。 那莲花灯用红纸糊着，层层叠叠十几朵，旁边还有绿纸糊的荷叶灯，里面燃着小烛，就像绿叶边开着一小片莲花似的。 那荷花灯旁还贴了几张红字条的灯谜，倩倩提灯就近看，除了一个能猜到外，其它捉摸不透。 能猜到的那个是“有面没口，有脚没手，也吃得饭，也吃得酒。（打一家具）”，这个是桌子，以前有猜过。 另外两个涉及四书，而她自己对四书只是读过，并没有熟到随便背出运用的地步，没有猜出来。 她拿着那张纸去解谜时彩娥还在那里看灯，待她转个身出来，哪里还有彩蛾的影子？ 不过倩倩也不怎么在意，左右这个城就是那么大，知道方向难道还会迷路不成？当下继续边看灯边猜谜。 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倩倩想起大人说的拍花子，拍一个肩膀就会迷了。 这里人多眼杂，自己现在又是一个人，谁知道人群里有没有坏人临时起意，一时怔住不敢转头。 有人笑了出来，另一人笑道：“莫吓着她了。” 她才反应过来，掉头看时，见黄立魁负手站在自己身后，笑嘻嘻地，旁边是何济源。两人都穿着深青色的重绢衣裳，布条束发。 倩倩便忙行了万福礼：“黄小官人，何小官人安好。” 对面两人回了礼。“我就猜到小娘子会来看灯，表弟跟我讲的时候就想到了。” 黄立魁快人快语。 “这有什么好猜的，这时候上街不是来看灯，难道还是来做别的事？”倩倩不以为然。 黄立魁看她的样子，似是非常欢喜，从小厮手里取了串麻圆泡给她。 “你哪们晓得我喜欢吃？”倩倩话说出来就有点后悔，大人说了不能在男子面前表露喜好，也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的。 “小娘子不是都喜欢吃么，没得事，拿着吧。”何济源小声劝说，自己也接了串吃起来。 倩倩方接过。 “这就对了嘛，走，猜谜去。” 黄立魁拉了何济源，向着人群聚集的地方冲去。 倩倩提着灯和双喜及另一位小厮等在外面。两个人挤了一阵，又挤出来，每人手里拿着几张谜纸。 “抢了这们些，都来帮下忙看能解多少。” 黄立魁急吼吼。 “却原来你还不晓得能解开否就撕了呀。”倩倩无语。 “我解不开，他解得开哪，放心。” 黄立魁指着何济源笑道。 “第一条，少年白发老来黑，有事秃头闲戴巾，凭你先生管得紧，管得头来管不得身。打一文房器物。” “是笔。”何济源马上说。倩倩看了他一眼，接得挺快的嘛，自己还没开始想呢。 “第二条：古月照水水长流，水伴古月度春秋。留得水光昭古月，碧波深处好泛舟。打一字”。 “湖！”倩倩和何济源两人同时道。 “猜得蛮快的嘛，怎么没被前面的人扯走呢。”黄立魁作沉思状。 “后面是一个五经题，‘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打《左传》一句。” 倩倩傻了眼，她连《左传》都没有读完，怎么猜嘛。 何济源略想了下道：“见灵辄饿。” “下一题：彭祖盗食仙桃，打《四书》一句。” 得，这是在跟她过不去呢，她虽然背过四书，可也没到精通的地步，只能罢了。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个何济源谜还猜得不错嘛。 “再一题：倚阑干东，人去也，霎时间红日西沉，灯闪闪，人儿不见，闷恹恹，少个知心。打一物。” 倩倩想破了脑袋，确定自己以前没听过这个谜。 而何济源只沉吟了片刻，就说：“是门。”黄立魁赶紧记下。 “还剩下两个，听好了。一月复一月，两月共半边。上有可耕之田，下有长流之川。四口共一室，两口不团圆。打一字。” 倩倩摇头。何济源想了许久，来了句：“是个用吧？” “最后一题：断丝古来有，三迁为教儿，打一唐诗人。” 倩倩再次傻眼，这拆字谜虽然在家里也玩，只是拆一些常见的，这这这……于是只好认输：“猜不出。” “我也猜不出。”黄立魁倒是干脆。 “你一个都没有猜到。”倩倩不服气。 “不是猜不出来么？”他摊手。 两人瞪大眼睛盯着何济源。没想到他手一摊，笑道：“我也没猜出来。” 剩下两人俱嘁了一下以示鄙视。 “好了，去换礼品去。”何济源推了下黄立魁，两人去解谜那里，倩倩也跟着去看热闹。 问及后面那个谜底，解谜的小帽老人笑而不语，任旁边的人催问就是不答。 有锣鼓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人喊：“是龙狮队来了。”人流便像水一样向牧爱堂前的空地流去。 “我们也去吧？”何济源约了倩倩一下。倩倩四面看了下没看到彩蛾，想着大人们肯定会在那里看舞龙的，便跟着一起走。 到离空地二三十步时，黄立魁和何济源突然站住了。倩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我差点忘记了，他们在楼上观灯看舞龙狮呢。” 黄立魁拍了下脑袋。 “他们是哪些人？”倩倩有些奇怪，什么人让喜欢咋呼的黄立魁头疼的？ “是亲戚，我们在下面看灯可能会被瞧见。”何济源向她解释，顺便把她灯笼里的烛灭了。 “他们左不过在那边的几栋楼，我们离那里远点吧。下面暗，人又多，不一定会瞧得见。”何济源道。 黄立魁想了想，同意了表弟的说法，三人便站在外围等着。 只有倩倩不太高兴，她本来就不高，前面人太多，把视线都挡住了，到时肯定是没什么看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