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易萧然猛然噎住,再发不出一个字。 他光看着念真毫无表情的脸,光想着谴责他的冷酷无情,可是却忘了,这根本就不是念真可以自由选择的事情。一切都是已经安排好了的,从一开始,这世道便没有真正给念真选择的权利。 灵洲大灾劫当前,亿万生灵的存亡当前,师父的遗体,徒儿的性命,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世道从一开始就是在为难念真。 而念真纵使难,也还是跟自己下刀了。 结果易萧然愤怒,不平,追着念真指责。 可是真要论愤怒,论不平,谁能比念真更甚?念真只是剔除七情无法表露情绪,可就算还能表露情绪,他也不会多出什么两全的选择。 无非,从原本心平气和的交出念寒,变成痛哭流涕着交出念寒,仅仅是这种区别而已。 可他不痛哭流涕着做这件残忍的事情,易萧然就看不过去了,觉得他无情,觉得他混蛋,但最终,易萧然的木灵洲也是盼着念真交出念寒来拯救的。 易萧然才惊觉,自己竟成了个伪善至极的混蛋。 “对不起。” 易萧然红着眼眶给念真道歉,然后啪的一声,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打的自己嘴角都飚出了血。 接着他再不敢看念真,扭头便逃似的离开空蒙境。 作为朋友,他觉得自己很无能,眼睁睁看着念真给逼入绝境,一点忙也帮不上,还跟着添乱,跟着往念真心里捅刀子,实在该打。 念真看着易萧然离去的背影,提起来的嘴角才放下去,脸上恢复成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当晚,念真便去找了韩修,找他唯一还能抱着取暖的一点小火苗。 一进来,念真便紧紧抱住了韩修,似个在严寒霜雪里冻怕了人,用一种要玉石俱焚的力气抱紧了韩修。 韩修被勒得浑身发痛,却面无表情,好像他也没了七情六欲没了痛。 他就这么僵直站着,良久,才用一种无望的声音问: “你曾经说过,你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喜欢的人,那你能否念在这点情分,让我走?” 韩修不想再在念真身边耗下去了,任务和仇恨值什么的,以后再说吧。 他现在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要是还呆在念真身边,迟早得发疯。 所以他想试试,让念真看在狐神的份上,先放他一马。 其实在仇恨值未下降的情况下,主动提狐神是冒险的,谁也不知道念真在想什么,也许他自己高兴可以提提狐神,可若旁人提,说不定就得突然暴走,把敢乱说话的人捏死。 可韩修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听,他在念真眼里只是一件消遣的玩具。 修真界弱肉强食是规则,强者对弱者是帮扶还是压迫,全凭强者的心情。 韩修现在既没有举足轻重的价值,也没有足以让念真重视的高深修为,唯一能试的,就是这样小心谈判或请求。 然而念真说:“你无处可走。”他叹息一样,用一种漠然麻木的口吻拒绝了韩修的请求。 灵州大灾劫将至,若放任不管,灵州覆灭,谁都无处可走。 韩修被拒绝,简直一口气上不来。 于是奋力往后撤开,想与念真拉开距离理论:“若我就是他,你还是如此拒绝吗?” 他想摊牌试试,让这个逆徒知道他就是韩修。 “傻瓜,你怎会生出如此痴妄的想法?你只是他肉身上托生的一只小小仙灵。” 念真冰凉的唇靠在韩修耳边,低低说出这句,他在心里无数次提醒自己的话。 韩修气结,奋力挣扎着想要再与他辩驳。 然而念真的禁锢牢不可破,他再怎样挣扎都是蚍蜉撼树。 直到念真又说:“若你真是他,就杀了我,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你做的到吗?” 韩修:“……” 那是念真经历百年孤寂后,日益成型的卑微的冤枉,但是此刻在韩修听来,完全就是挑衅——想得到与狐神同等的待遇,那就拿出狐神的实力来。 韩修心里一阵摧枯拉朽的焦灼,无比深切的感受到弱小与无力。 这个毫无人性的逆徒,他是如今五大灵州第一尊,谁杀的了他?还灰飞烟灭?哪个大能做得到? 韩修悲愤交加,想破口大骂,但是涌到嘴边的话被念真粗暴的亲吻打断。 韩修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悲愤且痛苦,又实在打不过,于是只能死死咬着牙关,闭着眼,想以消极抵抗应付念真。 雪上加霜的是,契印连接两人内心实感,即便念真没了七情,也阻挡一切窥视,可他内心的沉重跟压抑,还是如山一样压到了韩修这头。 这是一种比以往都要深重的压抑感,即使韩修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感受,是念真的,可是因为那感受太深刻,以至于他近乎感同身受,也跟着体会到那种喘不过气的、生死两难的绝望。 但因为念真没有敞开心扉,所以韩修能感受到的,就只有沉重的压抑感,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头顶,正以毁灭的姿态往下沉,仿若能看到皮肉寸寸开裂、听到骨头被寸寸碾碎——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本来韩修一个人的心事就够崩溃了,念真的再一压上来,简直是摧枯拉朽、毁天灭地。 “够了!”韩修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一声惨烈濒死般的嘶喊。 太痛苦了,那是一个蠢徒弟积压了一百年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