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灵洲的太阳没有在穹顶露脸,明明已近午时,天却仍像是刚破晓,仅以稀薄的一点天光照亮这灵洲。 四大灵尊齐聚空蒙境, 彼此互看几眼,心照不宣。 易萧然也站在其中,只是焦虑的神色与其余三位灵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已经预感到要出事。 在上一次的鸿鸢台商谈中,炎鸿微当众道出了念真越级突破的真相。 那是连念真本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却是震惊了所有人。 “你们都知道,前任火灵尊雷炎乃是我的亲舅父,而我这位舅父,尤其喜欢钻研各种失传的上古咒术和阵法。” “当初狐神曾找过我舅父,想要一种能替他人渡劫的替身法咒,而我舅父十分大方,将这法咒交给了狐神。所以这法咒要用在何处,便不必我多说了吧?” 念真大突破那一夜,雷电照亮了整个水灵洲的天穹,彻夜如白昼,世人皆知那是有大能在渡劫,但是在那样毁天灭地的劫云中,想要幸存,几率实在是渺茫的很。 可是念真活下来了,顺利突破元婴境。 当时世人都觉得是念真命大,但是如今被炎鸿微提醒,众人才豁然开朗:三千道雷劫,若是那位已入化神境的狐神去扛,能扛过去也就说得通了。 别人想通了,念真自然也想通了。 只是别人满面唏嘘,念真却仍旧表情麻木,似乎对于这个真相并不感到意外或震惊。 炎鸿微早就拿捏着这个秘密,一直没有说,就是为了寻到一个真正关键的时刻,狠狠给念真来一次沉重的打击。 可是念真的反应着实是让他失望了。 于是他盯着念真的脸,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准备再往下说。 这时易萧然跳了出来,怒喝道:“火灵尊,现在是关乎灵洲存亡的关键时刻,这些没有根据的陈年往事,多说无益。” 旁人只当念真对于这个秘密不甚在意,要么是真跟他那狐神师父断情绝义了,要么是对这事一清二楚,所以根本不惊讶。 可易萧然知道两样都不是,念真对自身突破的真相真的完全不知情,而且他并不是不惊讶,他只是因为剔除七情,连“惊”的情绪都没有罢了。 可是没有情绪,不代表他真能对此事无动于衷。 人非草木,剔除七情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一种逃避方式罢了。 他只是表达不出喜怒哀乐,并非真的没有喜怒哀乐,那些因为暂时感知不到的七情,其实都还堆在他的心底,并且因为没有表达的出口,会日渐积累成为山、成为海,迟早将他压死、淹死。 原本易萧然觉得,只要时间够长,中间再无波澜,或许这些折磨念真的东西可以逐渐消融。 可目前这发展,分明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别说念真了,就算是他这旁人,都觉得心惊肉跳、不堪重负。 从一开始,剔除七情就是在饮鸩止渴。 易萧然唯恐炎鸿微还要再说更打击念真的话,迫切地想把炎鸿微那张狗嘴给堵上。 可是他尽心竭力,念真却跟他唱反调。 只见念真看着炎鸿微,却对易萧然抬起手,做了个不让他出声的手势,同时淡淡对炎鸿微道:“请火灵尊说下去。” 念真自己要听,炎鸿微自然不客气。 “念真,当年你与你师父最终一战,我是在场的,那一战看似惊心动魄,可实际上,你赢得并不难吧?” 念真看着炎鸿微,没有承认或否认,就只淡淡看着,似乎是在等炎鸿微继续说下去。 炎鸿微回看着念真,别有用心的,说的清晰无比,字字珠心:“就算你是元婴境大圆满,要对付已经真正入了化神境的狐神,怎么都是没有胜算的吧? “可是假若,他刚替你挡了三千道雷劫,正虚弱无比,那你要杀他,便就是轻而易举了。” 轻而易举。 是啊,何止是轻而易举,简直像是闹着玩一样。 炎鸿微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将现场所有在听的人都惊得瞠目结舌,尤其是易萧然,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那个亲手把念真废了的人,会为念真做到这一步。 而惊讶过后,易萧然的心就狂跳起来,随即用忧惧无比的神情猛然看向念真。 ——以念真对他师父的复杂感情,突然知道这个真相,岂能承受得住? 然而他一眼看去,念真仍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似乎对于炎鸿微所说的一切,他都无动于衷。 可越是这样,易萧然就越是惊心。 而在接下来的商谈中,念真一改之前寸步不让的坚持,竟然同意了炎鸿微的计划。 同意后,他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鸿鸢台。 念真走的极快,易萧然都跟不上。 于是念真先去了一趟青穹湖,而后便径直回了空蒙境。 易萧然在空蒙境的入口处终于拦住了念真,低声呵斥他:“你就这么把你徒弟交出去了?你怎么能这么做?!” 念真回看着他,眼里的平静和以往没有丝毫不同,以至于这一刻,连易萧然也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觉得念真已经不仅仅是剔除七情,而是已经泯灭人性。 面对易萧然的指责,念真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像是为了让易萧然安心,故意做出个微笑的表情:“没关系的,反正如果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易萧然错愕一下,随即皱起眉,不可置信地看着念真,沉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念真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对易萧然解释道:“念寒是以我的部分肉身和精魄所造的,他与我异体同命,虽然长得和我师父一样,但其实更应算是我的分身。” 异体同命,本尊若死,分身自然也无法存活。 易萧然早知道念寒是念真强造个机缘创造出来的,问过几次也未能从念真口中问出答案,如今才知道,念真竟是疯到这个程度,分自己的肉身和精魄去造,当场被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但他当下已顾不得谴责念真这胡来的行径,而是一把揪住念真衣襟,大声道:“我现在顾不上你怎么造的念寒了,我是问,你好好的怎么会死?” 念真微笑着把衣襟从易萧然手中扯回,淡然地说:“我没有那么说,我只是告诉你,念寒其实是我的分身,若我死,他也会死,仅此而已。” 这话显然糊弄易萧然,可易萧然还是被绕进去了,纠结了一下,便释怀了,然后才又道: “可就算是你分身,如今也已从你师父的真身上托生出了新的仙灵,他已是个独立的个体,你如此对他,于心何忍?” 念真看着易萧然,反问:“你的意思是,要我保念寒,舍灵洲亿万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