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它倒没有被埋没,而是作为盛周军人的至高荣耀,一代一代的,由盛周至强至勇的将军使用。 它现在的主人是镇国大将军凌危,一骑关之战过后,凌危便是对阵南梁的主帅,数年战功彪炳,悍勇无敌,也算配得上这杆枪。 反观南梁那边的武器架,上面居然也有一杆枪,也是长约七尺,通体是耀眼的金色,不过并不特别笔直,带着一种逼死强迫症的轻微弧度。 这场比武没有正式讨论过规则,所以默认一对一的战,南梁派了七位大将出马,盛周于是也派了七位对阵。 都是战场上较量过不少回的老对手,彼此熟悉得很,于是都不用抽签,各自就挑对方阵营里最看不顺眼的,很快组成了七对,也是一种叫人哭笑不得的默契了。 比武开始后,盛周群臣皆暗暗攥了拳头,双眼睁得老大,为比武结果捏着汗。 但是韩修几乎没有看,对这比武结果毫不关心。只因为,赤烈恒焉并没有上。 这场比武从辰时打到子时,双方当真是战的头破血流,齐渊上阵时,一刀砍了敌手的右臂,血溅三尺,残酷至极,但是盛周这边就算是只会打嘴仗的言官,看了这一幕也没在怕的,在一旁声嘶力竭的助威喊杀。 最终比武结果,盛周七场胜四场,败两场,平一场。 平的那一场,双方实在势均力敌、难分高下,但却不是和平退场,而是杀的几乎都没了力气,最后奋力掐住对方脖颈,竟是一同死在了擂台上。 谁身上扛的都是国,谁都输不起,虽不是千军万马的战场拼杀,却同样的惨烈悲壮。 而最终的战果出来时,盛周群臣雀跃,激动狂喜,不亚于当年一骑关大捷。 然而就在盛周的欢呼声里,赤烈恒焉终于站了起来,昂着头,迈着步,缓缓走向兵器架,拿起了那杆金色长枪,像是热身一样翻手挥舞几次,最后枪杆调转,枪尾化作一道锤,猛然一击地面。 咔啦啦啦啦—— 坚实的大殿地面竟是裂了,以那枪杆为圆心,往周围裂出了足有三尺半径的蛛网裂纹。 同时文官皆惊,武将瞠目,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了,赤烈恒焉这一击,竟是有地牛翻身之效,将他们脚下的地面都给撼动了。 赤烈恒焉站在那儿,眸光看向盛周获胜的那四位将军,灿然一笑:“我不欺负你们,你们一起上吧。” 赤烈恒焉要一个挑战四个,而且挑的是获胜的四个,包括盛周镇国大将军凌危。 这挑战来的无比嚣张狂妄,简直是在侮辱人,可是众人看着他脚下那半径三尺的裂网,便连骂他一声竖子狂妄的勇气都没有——赤烈恒焉狂,但他是真的有资本去狂。 于是,凌危应战。 不可能真的四个将军一同上,以多打少,输了是输,赢了还是输,所以绝不上这个当。 很快比武开始,一金一银两杆枪战的火花四溅、铿锵如雷。 所有人都在紧张观战,韩修却忽然叹了口气:“唉……” 盛周的镇国大将军,希望他能扛住这一败的打击,不要因此丧失斗志。 于是当所有人都屏息观战时,韩修颔首垂眸,默默拿起面前桌案上的酒杯,自斟自饮起来。 高手过招,有的是胶着难分,有的,却是高下立见。 凌危与赤烈恒焉激战了不足一刻钟,很快就落了下风。 赤烈恒焉赤发金枪,人在擂台中酣战,身形如风轻盈,如雷轰然,金色的枪影挥泄中,竟有种赤凤浴火的恢宏壮观。 一如他之前跟韩修炫耀的,他早年是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如今不再隐藏,便是山呼海啸的一场盛大炫耀。 “你配不上这杆枪。” 激烈的双枪碰撞声中,赤烈恒焉的声音传出,竟是带着轻蔑的笑意,既将盛周镇国大将军的武者尊严踩在了脚底下,也炫耀了自己游刃有余,仍留余力的得意嚣狂。 而他话音一落,便翻手一挑,竟然将镇国大将军手中的银枪给挑飞了出去。 不是镇国大将军没抓稳自己的武器,而是赤烈恒焉的怪力根本不是常人所能及,长枪脱手的同时,他双手已虎口震裂,鲜血淋漓。 而那杆被挑飞的玄铁银枪在宫宴大殿的穹顶掠过,如拖着银光的流星,惊鸿一现后,猛然坠地。 嗡的一声轰响,在众多太傅小心的惊呼声中,玄铁银枪直直扎向韩修面前桌案,将那可怜的檀木矮几轰的四分五裂,最后半个枪尖都扎进了韩修前面的地面上,枪身嗡嗡震颤不止,与韩修的腿距离不足一拳。 见太傅大人并未被这一枪扎到,众臣心道好险,再看太傅大人面前已没了桌子,就这样端正跪坐在那儿,戴着镣铐的手还端着酒杯,竟未动弹,大约是吓坏了。 然后就在有人犹豫要不要上去宽慰被吓坏的太傅大人时,太傅大人又动了,但不是想象中的惊慌失措,而是淡淡的将杯子递到唇边,然后仰头,杯中酒一饮而尽。 “韩太傅,我不是失手吓唬你——我是故意吓唬你。”远处,赤烈恒焉将自己的金枪扛在肩头,如同一个恶作剧成功的顽童,笑着大声对韩修说道。 韩修这才抬头看向他,俊雅出尘的面上也带着笑,微一颔首道:“无妨,我正好也想拿这杆枪的,谢你送来。” 此言一出,包括龙椅上的天子在内,所有人都是一阵愕然,随即蹙眉看向韩修,眼底皆是不满。 这杆枪是只有盛周至强至勇的将军才可以拿的武器,太傅拿来作甚?上去挑战赤烈恒焉不成?镇国大将军败阵已经够丢人了,难不成还要再添个笑话助兴? 不能怪群臣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实在是从未听说过太傅大人武功好。虽然太傅大人是一刀射死过一个刺客,可飞刀之类的巧技,怎能跟战场上的勇武相提并论? 可是在众人蹙眉不满的注视中,韩太傅已经站了起来,随手将饮尽的酒杯扔掉,然后便伸手去握那杆玄铁银枪。 “太傅!”在韩修伸手握住枪身前,李恤的声音从高位上传来。 韩修回头,仰望着李恤。 李恤俯视着他,眸光深沉,带着警告的意味,低声道:“不许碰。” 结果韩修笑了,反问:“我的东西,我为何不能碰?” 李恤:“……” 然后他便不看李恤,回身握住枪杆,噌一声将半身枪尖都入了地的长枪一把拔出。 “嗡——!” 时隔多年,这把睥睨沙场的武器终于回到原主手中,登时枪刃发出剧烈低鸣,如龙吟虎啸般荡开,传遍整个大殿。 韩修深深看着这枪,抬手抚摸它,像与久违的老朋友打招呼,而他蒙尘许久的眸子也终于拨云见日,绽放出鼎盛的锐光,然后他将长枪呼啸往身后一旋,枪尖指地,便迈着昂然的步子,径直朝赤烈恒焉走去。 走路时,镣铐坠下来的锁链碰在膝上,发出囚徒行走才会有的声音,但是在他持枪前行的英姿映衬下,那独属于战场杀神才有的凛冽气势已经让这声响变了调,仿佛变成了那首催人赴战场的慷慨英雄歌: 击楫寒风过,将士保家国 利镞穿骨,不问归路 卫,山河永固 …… 红缨勒马去,悍然沙场功 吾有热血,解刨从戎 争,壮阔英雄 …… 大殿一片无声,全都看着这皓白身影重新走向他的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