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便是谷雨时节。 谷雨谷雨，是为雨生百谷，百谷得雨而生。又有“谷雨断霜”一说，现在的洛阳已经脱离了冬天的影子，就连爱耍回马枪的料峭春寒也不会再来。渐渐回升的气温和充沛的雨量，不断提醒人们这是耕种的好日子。 有些洛阳城里居住的，房屋后面有自家闲田的，便种上那一点稻谷或者麦子，期待来年丰收。 陆离自然也没浪费屋后那块地，就算没有多少闲钱，依旧去集市买来一颗桃树种子，还有几粒西瓜种子。统统播撒在地面，埋进土壤。 道人是很清闲的人，但不爱管事。 他种东西或者养东西的观念更倾向于让其自然生长，或者说自生自灭。 例如此时种下种子，能不能长成树开出花，全凭它自己的努力还有老天的施舍。 道人是不会去管这些的。 把后院的土壤埋得平整，陆离带着山鸡出门。 今儿个不仅是谷雨时节，还是春闱进士放榜的日子。 许多百姓都围在了城门口，等待那张金榜落下。 多是一些文人雅士，还有许多穿着朴素的外地学子，他们翘首以盼，殷殷期许。 陆离也驻足，与这些学子们一同等待。 很快，便有一位官员在士兵们的保卫下来到城墙上，大手一挥，榜单贴着城墙滑落，其上的人名一个个出现。 “有我的！有我的名字！我中了！中了哈哈哈！” “恭喜兄台，咦，也有我的！哈哈哈，比兄台靠后面一点，但能上也值了。” “呜呜，寒窗十年，三次春闱连年不中，吴某有何颜面回乡面见父老乡亲啊！老天爷啊！！” “…………” 听着学子们的呐喊，围观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感受。 有欣喜的，就有悲伤的。 有人仰天长啸，释放多年来埋头苦读的辛苦和压力；有人低头哭泣，是为自己的落榜感到伤心；还有人无所谓地摆摆手，可能是因为家里家底丰厚，考不考得上也无关紧要。 种种姿态，不一而足。 落在道人眼里，是众生百相。 道人长叹一声，带山鸡离去。 青石街道上，大多数人早早出来摆了摊位，静候老顾客和新顾客。 “小离子，我们还去胡老三那里吃？” “不了，今日我们去东城区。” “去那里干蛤？胡老三可不在那里。” 陆离撇撇嘴，山鸡这个吃货居然还记得胡老三。 “因为云清姑娘邀请我们去如梦馆听曲，还有吃早点。” 昨夜，那位侍女云儿又来给道人送了一封请帖，是云清姑娘邀请明早去共用早点的帖子。 道人想着，能边吃饭边听曲，倒也不错。 还有一点就是，每天早上老是吃包子也不好，只能委屈一下胡老三了。 如此想着，道人的脚步更快了些。 可来到之后，陆离有些后悔了。因为云清姑娘约他来的地方不是如梦馆内，而是如梦馆后面的巷子，里头的一家灌汤包店。 云清姑娘就在店外的桌椅上坐着等候，她今日穿着不再华贵，一件鹅黄色襦裙，头上也没有多余的装饰，一头秀发只用红绳绑着，依旧是轻纱遮面，脚上则是一双青色布鞋。 饶是如此，那股典雅淡然的气质仍是吸引着周边的男人频频回首看来。 道人走过去，坐在其对面，感觉整个人被十几双嫉妒的眼睛注视着，有点如坐针毡。 “道长来的有点晚了。” 云清姑娘微微开口，带点笑意，可以窥见面纱下嘴角扬起的微小弧度。 “云清姑娘不是说请在下听曲吗？怎么来此地？” “哈哈，奴家也不是天天弹琴的。不过嘛，道长你细细听。” 陆离愣了愣，片刻后闭目用心倾听，开始只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琴音，到后面则是越来越清晰。 睁开眼，道人环顾四周，客满为患。 于是心中明了，感慨道：“原来如此。” 难怪这家开在巷口里的小店会有这么多人光顾，临近如梦馆，每天早晨既能吃早点又能免费听如梦馆琴师的曲，只要店家的厨艺再好点，谁又不会愿意来呢。 该说不说的，这店家是会做生意的。 “是吧，这样也是一种享受。” 陆离点点头，夹起一块包子，塞进嘴里。 嗯，爆汁鲜嫩，还不错啊。 二爷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此刻埋头猛干，不做言语。 道人有些担心，担心二爷把自己吃穷了。 却见云清姑娘浅笑道：“道长不必担心，这次吃早点的费用，小女子来出。” 提起费用，倒是提醒陆离了。 道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麻袋子，递了过去，放低声音：“这里是令尊为姑娘您留下的赎身钱。” 从袋子的形状就能看出，这里面的钱很多，道人恪守底线，即便是最穷困潦倒时，也是一文不取。 云清伸出一只手接过，有些吃力，改用两只手托着。 打开一个小缝，往里一瞅，再粗粗一估，淡淡道：“约莫有三千两。” 陆离知道很多，却也没想过这么多，惊讶之余又问道：“能为姑娘赎身之用吗？” “道长说笑了，以小女子现在对如梦馆的作用，哪怕是万两，东家都不一定放人呢。” 云清低着头，收好钱袋，说话的语气平淡却蕴含一丝身不由己的苦涩。轻纱遮掩的面下，不知在作何表情，是哭是笑。 美人伤心，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变得低迷。 吃完早点，陆离与云清匆匆告辞。 道人带着发福的山鸡，走上街道，他想看看东城区的生意，看看这里的道士多不多，再做最终决断。 生意得做，不然实在没钱生活啊。 山鸡吃饱喝足，趴在肩膀，喃喃道：“没想到那小娘子那么值钱啊，一万两，够老子吃多少顿灌汤包了，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二爷还在想灌汤包，还有，人不可貌相不是那样用的…… 陆离暗地吐槽，心中想的是方才的事。 一位父亲，劳碌一生换来的钱财，却买不回女儿的后半辈子。 真是让人觉得讽刺又无力啊。 唏嘘之时，山鸡的声音响彻耳边。 “哎哎，小离子你快看，那个人有点眼熟啊？” 道人回神，顺着方向看去，是一位摆摊的道士。摊子边上挂着一副旗帜，正面写“陈半仙”，反面则是一首对子。 陆离怔怔，不由自主跟着念了出来。 面相手相星象相相俱到， 天机地理人事样样通晓。 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着这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