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城门口，经由守城士兵查看了度牒文书，道人再次回到这座千年古城。 走在青石铺就的道路上，陆离穿着草鞋的脚稍微好受了一些，前几日爬那浩然山，脚好像起了一点水泡，得回去看看了。 “哎呀，还是城市里面舒服。” 二爷罕见地飞下道人肩膀，神气昂扬地走在大街上，此次好像也不再理会路人的讶异目光，只走自己的路。 山鸡左顾右看，当见到哪家店铺出了新鲜玩意，便会走上前细细盯着。 这一举动自然吸引来店家，随之而来的是道人。 陆离先是看一眼那小玩意，如果价格昂贵的话，便道一声歉，带着山鸡离去。如果价格合理且在预算之内，会适当进行砍价，试图为二爷买些玩具。 “店家，不能再便宜点吗？” “不是我说你这道士，这就一小手串，收你三文已经是很低了，我甚至不赚。你还要怎样啊？” 陆离听着，有些羞愧，确实，自己砍价砍的太凶了。 于是从怀里掏出三枚铜子，递了过去。 路上，二爷将那串手串套到了脖子上，比那山鸡泥塑的位置低点。阳光下，手串上五颜六色的石子玉珠透着各自的光彩，四散而去，耀眼好看。 陆离低头，轻声问道：“二爷觉得，是这手串好看，还是那泥塑好看？” 山鸡不假思索：“当然是这泥塑了。” 话落，山鸡又放下抚摸手串的翅膀，改而去捧着泥塑。 小小的泥塑，几年来跟着山鸡经历风吹日晒，由原先的深褐色变成了土黄色。但其上没有一丝裂口，完整如新，得益于山鸡的细心保养。 山鸡捧着它，飞回道人肩膀，默默不语。 陆离知道，它又在想那个叫二蛋的孩子了。 道人没有出声打扰，脚步也放慢了些，生怕惊扰了这份思念。 送给二爷的那株手串，没过多久就被它玩腻了，晾在脖子上当个饰品。而那尊小小的山鸡模样泥塑，则一直被二爷捧在掌心珍藏。 回到自己的小楼前，李夫子早已在门前等候。 陆离露出笑意，走上前去，笑着说道：“李夫子，恭喜恭喜。” “咦？陆道长怎知我要报喜？” 李致远一脸讶异，他觉得道人能看穿他的心。 “看您一脸笑意，面色红润，在下便知晓了。” “道长真是神了，我呀，昨儿个刚刚被皇上拔擢为户部尚书了！” “恭喜恭喜。” 见道人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讶，李致远意识到道人可能早就预料到这件事了。 毕竟，那张符纸是他给的。自己也是因为那张符纸才有了护驾之功，因而升迁户部尚书。 这一切的一切，说不得都在道人的计算之内。 心中想着，面上愈发恭敬：“道长，李某明儿个在家自摆宴席，希望道长务必赏脸。” “好的。” 李致远听到这个答复，心里乐开了花。他清楚地知道，道人每次回你“一定”，那这件事必然没有着落，如今是“好的”，说明还有念想。 “对了李夫子，可有跟他人讲起符纸之事？” “没有，李某谁也没说。” 李致远收起笑容，郑重说着，生怕道人误会。皇上倒是问过他符纸出于何人之手，但自己也只是含糊其辞，一笑而过。 陆离点点头，放心了，这位李夫子在大事方面还是不那么大嘴巴的。 “那道长，明日恭候大驾，李某告辞。” “嗯，李夫子慢走。” 送走了李夫子，陆离返回小楼，简单洗个澡，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一觉，便是下午。 再醒来时，穿戴整齐，匆匆奔赴崔封家。 道人没有忘记，今日是交“月租”的日子。 还是那株熟悉的古树，树下围着崔封的孩子好像更多了。 崔封远远瞅见道人，招了招手：“道长，回来得这么早啊？” 他以为道人起码要去一个月左右，因为故事里的浩然山远在三百里外。 “哈哈，凑巧，浩然山其实没有崔公想的那么远。” “哦？竟是如此。” “当然，事后说与您听。” 待到黄昏时分，孩子离开后，陆离坐在原地，给崔封讲了一些此次去寻浩然山的事。 重点讲的是老狼，没有提及云鹿书院。 故事到末尾，崔封幽幽一叹：“唉，可惜，看来那云鹿书院并不存在。” “对了崔公，这个七曜日的故事，还没给您讲呢。” “哈哈，难为道长还记得此事。这个就不用了，道长刚刚所讲，就是极好的故事，崔某收下了。” “既如此，道人多谢了。” 又省去一番口舌功夫，道人与崔封闲聊一会，便也回了家。 买上些菜，再去酒家要一壶别人剩下的小酒，日子也是美滋滋。 吃饱喝足，陆离坐在床上，开始入定。 已经好几日没静下心来修行了。 二爷贴心，怕吵到道人，默默下楼去玩。 夜半之时，道人似有察觉，睁开眼，改坐为躺，又闭上眼睛。 瞬息入梦，还是一片白茫茫的梦境。 城隍那高大的身影站在面前，跨步上前，大咧咧道：“哎呦道长，您这几天跑去哪儿了？我跟你讲，发生了好多事，当朝圣上差点驾崩了。我跟您说……” 陆离从容不迫，一甩衣袖，慢慢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听着城隍说最近的大事。 其实道人都知道，只是为了不扫这位神明的兴，故而不语。 待城隍长长一串话说完，他又看向道人，好奇问道：“道长，您，是不是知道那狐妖的具体位置啊？” “城隍大人想去抓？” “嗨哟，您这话说的，现在洛阳城上下哪个不想把那狐妖找出来，在圣上面前露个脸显个光啊。君不见那李侍郎仅仅因为护驾有功就被升为尚书乎？” “嗯。” 陆离沉吟半晌，从实说来：“在下的确不知那狐妖位置，只知道它是三尾妖狐，有断尾替身之术，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线索。” 这些信息，都是那一年山中闭关推衍未来时候得到的鸡毛蒜皮，没想到今时今日能发挥出作用，还能帮到李夫子。 “哎，这……好吧。” 见道人也没有线索，城隍只能绝了这个念想。 “对了，倒是城隍大人如何得知，李侍郎的背后是在下？” “我听闻，那日李侍郎用的是火符。” “……原来如此，狐妖还有一条尾巴，只余真身，它应该不敢再以身犯险了。接下来的日子趋于平静，但还希望城隍大人多多巡视洛阳四周，避免狐妖狗急跳墙，屠杀百姓。” “小神明白了。” “还有一些事，要与城隍大人说明。” “请道长讲来。” “…………” 在陆离与城隍交流时，皇城内的观星楼顶层，亦有两人在对话。 元初帝看向端坐祭坛高台上的身影，犹豫许久，终是开口。 “国师，前几日那狐妖假扮学子来杀朕。此事，国师可知？” 声音中蕴含一丝微不可察的怒气。 “贫道知晓。” 高台上的那道身影开口，悠悠荡荡，回响在这宽阔室内。 “国师可曾看出那狐妖伪装？” “看出了。” “那又为何不出手救朕？” “贫道为何要救？” 回应皇帝的是个反问句，这也使得元初帝更加恼火。 自己的这位国师，是当初在一座海外仙山上偶遇，见此人仙风道骨，气质不凡，才请来做了国师。 初任国师时，此人倒还兢兢业业，为皇帝分担一些事务，提供些许宝贵意见。 但当南陈王朝安定且繁荣之后，国师关心的，自己这位皇帝却并不知晓。 元初帝知道，现在这位的眼里，已经没有帝皇了。 于他而言，谁做皇帝都一样。 深呼吸一气，元初帝再问：“国师可知，那狐妖所在？” 高台上的老道沉默半晌，悠然声音传来：“知道。” 元初帝眼睛一亮：“可否告知？” “我为何要告诉你？” “…………” “那，国师可知那张火符的制作者，是何方神圣？” 这一次，高台之上没有应答。 追问无果，元初帝低头，脑中回想着那一日的事。 自己是习武之人，体魄强健，被那“胡安”盯着，却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是那一日李致远碰巧在场，自己就已经命丧当场了。 当时身体无法动弹而引发的惊惧，仍旧留在脑海，刻在骨子里，令他近来无法安眠。 他曾经信奉己身，认为天下事尽归自己掌管，天下人尽皆听自己号令。 可眼下看来，也不尽然。 国师超脱世外，狐妖也能随手取走自己的性命，或许，还有更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这修仙者，当真如此为所欲为吗…… 老道仿佛听到了皇帝的心声一般，回答道：“只要陛下答应老道那一事，老道愿助陛下成就千秋伟业。” 闻言，元初帝皱了皱眉，这老道，又来了。 那种荒谬至极的事情，自己怎么可能答应。 帝皇一甩衣袍，袍角黄龙翻飞，离开了顶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