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冲冲跑出门的李致远望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街道，心头的那股热情当即浇灭了几分。 是啊，光顾着说要去找陆道长，可洛阳城地广人多，该去何处寻得呢？ 这是一个大问题。 “不行不行，得分析一下。不然东寻西觅的，怕是把洛阳城翻过来找个三天三夜也找不到。” 李致远摇头，喃喃自语。 首先，从洛阳城内排查起，且不算城外的那些农村小镇。道长肯定不会居住在皇城的，这点可以确认。再来便是内城和外城，内城的住户大多都是权贵之人，依照小道长俭朴的性子，也不大可能。 就只剩外城了。 外城分为东西城区，陆道长那日好像去的是西城区的店宅务，说明道长极大可能位于西城区。洛阳物价贵，外城区客栈住店，一晚的价钱最低都要两百文。陆道长好俭，应该不会住宿客栈，极有可能是住在了民宿。 自己曾在荆都那会儿与陆道长也算有点交情，对其了解也还好。陆道长是个喜欢热闹但不要特别热闹，喜欢清静但不要特别清净的人。因此，他绝不会居住在西城的边缘区和闹市区。 在两者的中间地带！ 得出这个结论，李致远径直行动起来，先是转身返回宅邸，去书房取来了洛阳城的简易图纸。 看着地图上广袤的西城区域，李致远用毛笔快速圈出三个地方。 曲水县、平安县、长河县。 这三个县是闹中取静的绝佳场所，陆道长极有可能在这三县中借住民宿。 锁定目标，李致远不再犹豫，再次风风火火跑出门。 王氏看着自己丈夫急匆匆跑回来，进了书房乱涂乱画一顿，又急匆匆跑出去，心里满是担忧。 不会真得失心疯了吧？ “不行，我得去找大夫才是。” 说着，王氏也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长河县，一处市集内。 道人带着山鸡闲逛，四处走走看看，如果可以的话顺便买点家具回去装饰一下新房。 二大爷坐落于道人肩头，一个鸡头耷拉着，一点一点，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毕竟刚刚被陆离强制开机起来除草，还是累了些许。 待会得买点好吃的犒劳一下二爷才是。 正想着，路边忽现一家木器店，陆离驻足，看了会。 “哎呦，这位客官可是有什么需要？快快里边请啊。” “嗯……你们这有澡盆子吗？” “有有有，在二楼，您往上走就是。” 陆离没有犹豫，抬脚走了进去。 二楼内，各种琳琅满目的木器排列整齐，供客人挑选。有木桶、木盆、木碗，甚至角落处还有小孩子玩的木马。 陆离绕着圈，细细打量这些木器。色泽光亮，雕花刻凤，可见美观，俱是上等工艺。木材选料也有讲究，耸起鼻尖仔细去闻，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怡人心神。 类似这种的，陆离买不起，但可以观摩一下。 就是不能站旁边太久，否则就会有伙计的来赶你。 转角处，道人找到了心心念念的澡盆子。 目光流转，挑了个适合自己大小的，就是没什么纹理工艺，这种就应该便宜点。 “掌柜的，这个多少钱？” “哎呦，客官您眼光真不错，这可是我们洛阳城鼎鼎有名的木匠师傅——蒋师傅的大作，您上眼瞧瞧，这简单古朴的工艺透露着古典华美的气息……” “多少钱？” “咳咳，五十文，概不讲价。” “……贵了。” “哎呦客官，您怎么能这么说。我这小本买卖，该什么价就什么价，绝对不会多赚您一分钱。再说了，这澡盆子可是我们洛阳城鼎鼎有名的木匠师傅——蒋师傅的大作，您上眼瞧瞧，这简单古朴……” 店家又把刚刚的话给道人重复了一遍。 陆离眼角抽搐，有些无语。 “最多三十文，多了我不要了。” “哪有您这么砍的，四十，顶天四十。” “三十五，一口价。” 店家想了想，一咬牙：“你给拿走吧。” 陆离有些懵：“你们不派专人配送吗？” “您砍掉的十五文钱就是配送费。” “…………” 陆离无奈，只能双手环抱住这个澡盆子，搬到楼下。 若不是好几日没洗澡了，真不想花费这冤枉钱。 道人先前住在王婆婆家中时，几乎是不洗澡的。因为王婆婆家没有澡盆子，要沐浴的话得跑到五里地外的公用浴堂，人贼多。 道人自然是不习惯和人共浴的，因此居住在王婆婆家这五天来，没洗过澡，除了那次被雨淋湿裤脚，才跑去公用浴堂清洗，也仅仅是清洗脚。 直到现在，陆离的身上已经隐隐飘出一股汗馊味，虽然味轻，但确实有。 再不洗澡，就要死人了。 抱着巨大的澡盆子出去，自然要引来诸多目光，陆离怡然不惧，面不改色地走在街头。 又去菜市场买了些许蔬菜瓜果和猪肉，今日一天下来，亦是花费不少。 “明天开始得去找些生意做了。” 道人喃喃着，将东西全部放进澡盆子中，又抱着澡盆子赶路。 早上答应过崔公的，今天下午要去听故事，还要讲故事。崔公在曲水县，离长河县不远，现在估计都要酉时了，耽误不得。 于是乎，街上的人都看到一个年轻人抱着一个大澡盆，飞快跑着。 另一处，刚刚巡视完曲水、平安二县的李致远，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长河县。 在前面两县时，他逢人便问，有没有这么一位小道长，可是几乎没人认识，要么就是把他当成怪人，不搭理他。 叫李致远好生郁闷，如今，长河县已经是最后一线生机了。 再找不到，只能说明小道长在城外的农庄住下，城外农村小镇数百，莫说五天，五十天都巡不完。 “唉，只能尽人事了。” 李致远叹息一声，继续在街上抓取幸运路人询问。 ———— 陆离抱着澡盆赶到树下，崔封还在那里，孩子们也在。 “哟，道长好闲情，怎么还抱着个澡盆来看我？” “哈哈，锻炼身体，锻炼身体。” “快坐快坐。正好，崔某的故事都讲得差不多，孩子们也都听腻了。今天，该由道长来讲了。” 孩子们听到道士要讲，纷纷掉头，翘首以盼。 一位道士的神鬼故事，光是想想就觉有趣。 陆离笑了笑，原地坐下，张口就来：“从前吧，在益州通往外地的山林间，有条古道，道上有只山鬼，害人无数……” 是的，道人深思熟虑之后，选择将自己下山的第一次除妖讲出来。 既然孩子们都听过许多神鬼志异了，那么再讲那些也是无趣，不如将自己的故事缓缓道出，还能有些新奇。 只不过，故事中的道人，被改成了“神仙”。 道人讲道人的话，太过明显，崔公是个聪明人，就怕他联想到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陆离听别人讲述自己的故事，别人的口中，他是神仙。如今自己的口中，自己也是神仙，想了想，妙趣横生。 讲着讲着，也跟着孩子们一块兴奋起来。 一件故事到头，孩子们意犹未尽，纷纷叫嚷着道人再来。 幸得崔公打断：“好了你们这帮小兔崽子，陆道长是我邀请来给我讲故事的，你们只是顺带的，而且一个七曜日只一次，滚滚滚，七日后再说。” 孩子们噘着嘴，百般无奈地被长辈带走。 崔封站于一旁，抚须笑道：“这帮瓜娃子，就是调皮。” “孩童天真，理解。” “道长讲的好故事，比崔某讲的要好。” “听得多了，自然就讲的好了。” “这故事是道长听来的？崔某见道长讲的头头是道，还以为道长便是那故事中的神仙呢。” “……没有没有，人家天上的神仙可比在下强多了。时候不早了，就不耽误崔公吃晚饭了，这是这个月的租金。” 道人从怀里取出一些铜钱，崔封接过，热情邀请：“道长何不留下与崔某共用晚餐？” “不了不了，不好搅扰，先行告退。” “道长慢走。” 陆离抱着澡盆子，走向流水桥。 “小离子，你讲的故事我没听过啊？但又觉得那神仙好像你。” 肩膀处的二爷发声，开口询问。 “哈哈，那是我遇见二爷之前的发生的，二爷当然不知道啦。” “哦哦这样，那你还有藏私的故事吗？” “有很多哦。” 陆离想起前世的许多新奇玩意，还有下山前与老道和黑羽师叔的那些事儿。 “回去讲给我听。” “一定。” 走上流水桥，一人一妖有说有笑，却见桥头那端，走来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 李致远双眼无神漫步桥上，找了三个县也没找到陆道长，只觉人生无望。他眼前白影一片，隐约看见五日后那贴近自己脖颈上的砍刀，刀落头无，催人泪下。 “呜呜呜——” 偌大个男儿，竟然哭出声来。 “咦？李夫子？好巧啊。” 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李致远耳中，他认为这应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了。 一抬头，曾经的那个身影活生生站在跟前。没有穿道服，抱着个半身高的大澡盆子，空气中还流动着一股淡淡的汗臭味。 李致远对着空气猛吸，一瞬间，竟觉得这味道如此迷人。 而后缓缓作揖，平静的声音压抑着一丝激动—— “道长，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