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今晚的东城区格外热闹,一群来自南陈各地的学子组成长队,浩浩荡荡地行走在长街上。 这很难不引人注目,尤其是这支队伍里都是来自南陈各地的举人,皆是才高八斗的文人。 说不得过了今夜,里面还会出状元郎呢。 如此传闻,一传十,十传百,许多老百姓都不再歇息,纷纷涌到街上围观。房子在附近的就直接把窗户打开观赏;家里离得近的就走得快些;至于离得远些的,那是快马加鞭也要赶过来看一眼,凑这趟热闹。 一时间,原本宽敞的街道瞬间显得狭小,人山人海堆积得密不透风。 欢呼声,讨论声,喝彩声交杂,不绝于耳。甚至有些狂热之徒,想要冲出人群近身贴近这些学子们,只盼望能从他们身上吸收点才气。 游街的学子们也很享受群众的热情。 但对待百姓的态度却是不一。 有些彬彬有礼的当场作揖,对着人群恭恭敬敬拜去,口中还客套着谦虚话;有些孤高自傲的挺胸抬头,不用正脸看人,只拿下巴对人,端的是一副骄横做派;还有的学子,不和周围群众致谢,也不高傲待人,只安安静静的走着,只有同行的人出声问他,他才说上那么几句。 就是这么一伙人,全都涌向了如梦馆。 如梦馆内,除了少数特殊的,其余闲杂人全部被清理了出去。 今日此地,只用于招待春闱结束的学子。 店楼下,一位龟公远远瞅见诸多身影,就知学子们来了,回头吆喝:“诸位准备,学子们即将到达。” 吆喝完,急忙走上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颜。 “诸位才子里边请,里边请。” 龟公卖力地笑着,自然也存了想要认识几位学子的心,可又有哪位文人会高看一位龟公呢? 便是先前走在路上彬彬有礼的那些学子也没给上好脸色。 学子们径直从其身旁走过,无人搭理。甚至还有学子鄙夷地朝他看了一眼,仿佛其身上有什么腌臜东西,连忙躲到同伴身后,唯恐避之不及。 龟公脸上笑容僵住,待学子们陆陆续续进去后,才霍地吐出一口痰水。 “我呸,不就是有点学问嘛,装什么呢。” 说完,脸色又可见地落寞下来。 方才不过气话,他心里清楚的很,肚子里有墨水的,和他们这些不是一类人。 学子队伍进了楼内,迎面便有一位穿着华丽的中年男人走上来。 “在下如梦馆东家封定,诸位学子愿意莅临本馆,可谓是让小的店面蓬荜生辉啊。” 学子队伍中有一人走出,此人相貌堂堂,笑颜和煦,拱手道:“在下宋谦之,见过馆主。” “哦哦,您就是那位荆州诗圣宋谦之?” 春闱开始前,洛阳早有传闻,若此届春闱有人能得状元,非宋谦之不可。 听到有人当众报出自己的鼎鼎大名,宋谦之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随后谦虚道:“不过是文人谬赞,都是些虚名罢了。” 中年男子摆摆手:“哎,名不虚传,怎么会是虚名呢。宋先生是有绝世才情的。” “馆主……” “好啦好啦,闲话少叙。” 见两人还欲互相吹捧,当即有一人从队伍里脱离出来,站到二人中间打断。 出来的人也是位和宋谦之年纪差不多的学子,只是下巴蓄着好长的胡子,显得有些怪异。 “这位是?”封定在一旁朝宋谦之询问。 “哦,我来介绍,这位是胡安胡兄。” “原来是好尘居士,失敬失敬。” 这人的实力也能在此次春闱高中,甚至有望前三。 对于这帮学子的信息,封定已经差人查的透透的了,都记在了心里。 “东家还请见谅,胡某向来直言。” “无妨无妨,说明居士是个爽快人。” “我们三日三夜的春闱已经疲累不堪,此次来只想听琴师抚琴,快去安排。” “好的好的,诸位往上请。” 封定笑着将众学子送上去,期间还不忘于心里清点人数,发现除了那些个年事已高的没来,年轻的和中年的基本都在了。 二楼的欢愉之地也被清空,封定担忧学子中有高洁之士,瞧不起这风月场所,便硬着头皮拒绝那帮权贵,清空了二楼。 众人直接上了三楼,所有的琴师和美人都已经候命在此。 见学子们上来,端茶送酒,抚琴奏乐,一样不少,场内气氛霎那间活跃起来。 宋谦之和胡安微微一笑,由封馆主陪同,找处地儿坐着听曲去。 有些学子走去和他们同坐,但他们那一席不超十人。众人皆认出,这是本届春闱最有希望夺得前三的那些人。 于是纷纷向那边靠拢,学子们分帮结派,各有各的群体。 互不干扰,互相享受,倒也是快活。 场内自然不止春闱考生,还有一些外人,是被馆主特意放进来的。 有富可敌国的富商,有权力遮天的官员,也有皇室成员。 有些存了结交的意思,有些则是想为家里孩子寻个良配,有些则是想拉拢人。 在这其中,有个最平平无奇的青年,手持一柄折扇,扇子在手里开开合合,显露出他的紧张。 仔细看,会发现正是上午和道人谈话的那位青年。 秦远举目四望,尽是些洛阳名流,要么就是未来可期的学子。每个人单拎出来都比自己这个外乡的穷酸秀才好多了。 若是能与其中一位交好,哪怕是做个书童也可前程似锦,起码比自己现在这落魄样好得多。 而且自己连云清姑娘的曲都不听了,攒钱不就是为了进来这个宴会嘛。 鼓足勇气,秦远开始行动,他有自知之明,没朝着人群最多的宋谦之那边走去,而是专门挑些人少的地方。 这些人少的地方的考生虽然没什么名气,但万一呢,万一有一位能高中呢。 秦远只想赌一赌运气。 另一边,酒过三巡,胡安脸颊微红,举着酒杯大喊:“久闻洛阳如梦馆云清姑娘琴曲双绝,不知可否请馆主让云清姑娘为我等莘莘学子奏上一曲助兴?” “啊这……” 封定有点为难,因为云清刚刚与他报备过身体不适,不能出台。 “对啊,就是啊,让云清姑娘出来弹一曲呗。” “对啊对啊,云清姑娘!” 周围学子借着酒劲,纷纷起哄。 宋谦之没有说话,只默默喝酒,估计也想着见见这位闻名已久的美人。 封定无奈,挥手叫来一位侍从。 “你去五楼,把云清叫下来。” 侍从一溜烟跑上楼。 五楼,一处雅室内,美如画的女子抚摸着长琴,想着今早的一曲。今早的曲子是自己新编的曲,自觉好听,但好像有人不怎么认真听呢。 云清忆起那个小道士,还有他褡裢里藏着的山鸡,被自己瞧得仔细。 听曲还要带只鸡,那道人也真是有趣又奇怪。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小姐,老爷请您下去为考生们演奏一曲。” 回头,是自己的贴身侍女月儿。 美人蹙眉,不悦道:“说的好听点是春闱学子,前途无量。说的难听点便是一帮花天酒地的酒鬼罢了。告诉封爹,今儿个清儿身体抱恙,不能下床,去不了。” “可是,小姐……” “快去!” 云清语气加重,小丫鬟一惊,应了声是,匆忙跑出去。 “唉,这丫头,哪哪都好,就是死脑筋。” ———— 楼下,封定听完云清侍女的传话,脸色不变,转头对几位学子致歉:“诸位,实在抱歉,云清身体真的……” “我不管!我就要云清姑娘!” 胡安抱着酒坛子大叫,哪有一点文人风范。 细细品茗的宋谦之无奈,伸手拦住欲要发酒疯的胡安,同时对封定报以微笑。 “既然云清姑娘身体不适,那我等就不强求了。只希望下次来时,能见云清姑娘一展风华。” “当然,当然。” 封定差点哭出声,还是这位宋学子优雅温和,深得人心。 酒再过三巡,胡安脸庞酡红,指着封定问道:“茅厕,在,嗝,哪里?” 封定指了个方向,说道“外边回廊绕一圈,尽头就是了,居士小心走,别摔着了。” “嗝,知道了。” 说完,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 胡安走后一会儿,宋谦之也站起,“宋某也去解个手。” 话落,往外走去。 又过许久,两人仍旧不见回来,封定心中疑惑,环顾四周,也不见侍从,只能指着一个看起来比较悠闲的人,说道:“呃,那位兄台,能麻烦你去茅厕那边看看宋诗圣和胡居士吗?” “啊?我吗?”秦远指着自己,颇有些意外。 “对的,外头回廊绕一圈,尽头就是,拜托了。” “好,好,我这就去。” 秦远不敢耽误,拔腿往外走,三楼的晚风吹拂,吹得穷秀才心里荡漾。 刚刚还想着该如何结识那两位,没想到机会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妙不可言啊! 念及此,秦远加快脚步,很快赶至茅房外。 “咳咳,胡居士,宋诗圣,两位可在否?” 怕冒犯两人,还特意压低声音。 茅厕里边无灯,黑洞洞的,没有应答。 “咳咳,胡居士,宋诗圣?” 还是无人应答。 秦远内心泛起疑惑,道了声“冒犯”,径直闯进去。 嗒—— 只是没走多远,脚上便踩到一样东西,感觉软乎乎的。 秦远低头一看,银白月光正好从茅房上头的窗台斜射进来,只见胡安居士浑身流血,晕倒在血泊之中。 “啊啊啊啊——” 一声惊叫,打破了如梦馆内觥筹交错,宾客尽欢的和美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