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陆离继续回去王婆婆家过夜，顺便跟老人家说了已经找到房子的事。 老人家脸上露出欣喜、不舍等情绪，最后化作一声恭贺：“恭喜道长。” 得知这可能是道人留宿的最后一晚，老妇人迈着老腿，腿脚飞快地跑到灶房。 “小道长您先歇着，等老太婆我做桌好饭。” “哎，王婆婆你……” 还没等道人说完，厨房里响起了叮铃哐啷的声音，而后是火焰烧柴的啪呲声。 陆离无奈，只能像往常一样协同二爷去搬来桌角那张老桌子。 完事后，道人也想进厨房帮把手，好几次都被老妇人赶了出来。 “这是小道长你在老婆子吃的最后一顿了，该由老身来做。” 老妇人说啥也不肯，此刻犟的很，陆离无法，只能退出来，将灶房这个舞台交给老婆婆。 等待的时间，厨房飘出雾气，伴随着丝丝缕缕的香味。 菜品一个个呈上，不同于前四天吃的咸菜配稀粥，这次有花卷、大白米饭、白面馒头。 最让道人感到惊讶的，还是中间盘子上那碟腊肠。 应该是老人过年时候才能享用的荤腥，现在却拿来招待自己。 “王婆婆……” “道长动筷子啊，还愣着干嘛。嫌弃老婆子做的菜不好吃？” “没有没有。” 为了不让老人寒心，陆离拿起了筷子。 在那位崔公家里吃过一顿大鱼大肉后，老人家朴素的饭食显得有些寡淡无味，但依旧能吃下，甚至口中滋味还不错。 对于道人而言，吃什么无所谓，只要美味和管饱就足够了。 山鸡更是如此，方才还在别人家里横扫了饥饿，如今肚子又开始擂起战鼓。 奇怪的是王婆婆，在一旁看着一人一妖吃饭，自己却不动筷。 正当陆离欲要问时，却见老人家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王婆婆走到桌子一旁，道人身侧，给道人跪下磕头。 陆离惶恐，站起身子，去扶老人家。 “王婆婆这是何故？” “小道长，老婆子我是老了点，但不是傻。这几日我的身体变化我自己知道，前些日子去看郎中，人家都说我那些个陈年旧病好的有些不可思议。可老婆子打心底知道，我一个身无分文的孤寡老人，老毛病怎会一夜就好。这是您的手段，对吗？” 听到后半段话，陆离眼眸微凝，默不作声。 老妇人也更加肯定了心中想法，不再犹豫，又重重朝道人磕了几个响头。额角上的皱纹混杂着红印，不知道有多疼。 老妇人面不改色，声音颤抖：“请道长施展妙手，救救我家老头子！” 陆离叹了一气，坐回凳子上，淡淡道：“王婆婆，您不信神佛，对吧。” 老人家的头依旧埋在地上，声音从那头白发里传出，断断续续：“信过，老头子一睡不醒前……我也曾信过。” “老身一穷二白，连那城隍庙都进不去，只能在家供奉道祖佛陀，祈求一二。但是又有何用呢，哪位神明听见了我的低语？土地，还是城隍？或是高高在上的道祖佛陀？万般无奈之下，老婆子只能做点馊主意了。” “您的馊主意，便是瞅准那些个初来洛阳的僧侣道士，请他们来自家借宿，然后卖些可怜，再观察他们有无活人之术。如果没有，就找个理由将那些人赶出去，是也不是？” “……是。” “先予人善，后予人恶，不可取也。你可有想过那些被你夜半赶走的人，若正值宵禁，会被城卫捉去。” 王婆婆忽的抬头，声音凄厉：“如果能等到一位有术之士，就是赶走千百个僧侣道士又何妨？老婆子自知伪善，但只要能治好我家老头子，就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认了。所幸，等来了道长你。” “求求道长发发慈悲，救救我家老头子！” “老人家，您这是何苦啊？” 老妇人没有答话，只是重复先前那句话，一直磕头。 陆离瞥见，地板已经有了一抹鲜红。 “唉，救是能救，不过王婆婆需得应小道一事。” 老妇人抬头，浑浊双眼中透出希望的光，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道：“莫说一事，只要能救活我家老头子，百事千件也依道长。” 道人点点头，郑重道：“日后行善，莫含私心。一心向善，从一而终。” “老婆子谨记，老婆子谨记！” 陆离见状，伸出左手掐算，预计大致时间后，回道：“我现下还唤不醒王老，不过五日后，王老就能醒来。在下言出必行，无需多虑。” 王婆婆见此，只当仙人已经施了神通，不过为了惩罚自己，才让老头子晚五日再醒来。 “在下有些困乏了，先回去睡了。” “不敢叨扰道长，还请道长快快歇息。” 陆离带着山鸡返回灶房睡觉。 夜里，老妇人依旧送来了油灯。昏黄的灯光下，陆离再也没有当初入住时的那股暖意，只觉得人心可怕，自己还是修行浅了。 主厅处，许是得到道人的承诺，老妇人安心不少，呼噜声作响，传到了灶房这边。 “小离子，那老太婆睡挺香的，看起来和蔼可亲的，没想到这么可恶。” 山鸡骂骂咧咧朝道人靠近过来，它刚刚去外面瞄了一眼，确认老妇人熟睡之后才开口说话。 “这人心就如海水，你测不到多深，也量不到多宽。二爷和我的修行还是浅了点啊。” 陆离不住感慨。 “切，我又不是你们人族，我只需要测妖心就可以了。” “……也对。” “话说，小离子，这老太婆也算收留了我们，她这算善行吧。” 陆离眼眸深邃，思忖半晌，悠悠道：“藏私之善，只算伪善。不过好歹是帮到了人，只是帮人的目的不纯，不算坏事，也不算好事。看个人理解吧。” 山鸡估计是听得头晕，闷头就倒，倒地就睡。 睡之前还来了句：“你们人类真难懂。” 道人没有睡着，起码不是熟睡。幽幽橙黄下，眸子开了又合，好似在思索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