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不会有人注意到多出来的道人和山鸡。 更不会有人去关心迷路的一人一鸡。 陆离仰着头,在这四通八达的街口举目四望,却只见人头攒动,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令人心烦意乱。 出门前,道人还特意问了老婆婆。据老人家所言,那店宅务分为左厢店宅务和右厢店宅务,两处分别位于东西城。 陆离图近,想着便去找西城的右厢店宅务就好。 谁承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地方还没找到,人先迷路了。 道人站在路中央,想了想,想着顺手拉几位有缘人来问路。但这话刚出口半句,别人就急匆匆走过去了。 陆离注意到,这里的人,和昨晚自己住宿的那片区域的居民不同。 他们行色匆匆,他们百般焦急,他们对周围漠不关心。 一座城,两样人。 看着来去匆匆的行人们,道人熄了想要问路的心。 就在这附近随意逛逛,若是能找到那就最好,不能的话权当游玩一天也好。 抱着如此想法,似乎一开始的目的也并不重要了。 道人携着山鸡,又重新将这座伟大城池认识了一遍。 越看,越是对这座千古王城有一种新的感观。 人们平静淡然的目光下,隐藏的是深深的疲惫。街道尽头有一株银杏树,好像每一座城总要有一棵显眼的、带有标志性的树木。 此时春意尚在,树上挂着依旧是娇嫩的绿叶。 往来的人从不在意这棵树,或许只有在秋天到来时,那抹金黄绽放,才有人能施舍它两三眼。 道人注意到了它。 陆离走上前,轻抚那带有细纵裂纹的树干,指尖划过的光滑触感,仿佛丢失多年的时光。 这棵树,应该存在很久了,说不得和这座王城一样古老,也说不得比城年轻一点。 总归是值得自己尊重的。 道人轻轻对树作揖,若有旁人在场,又要说疯道痴了。 礼毕,看着这树,道人又回忆起那天树山脉处的通天神树,或者说树神更为妥当。 还有它那位奇怪的后代——长着人脸且会说话的树人阁下。 不知道它们此刻,可还好? 道人站在树下沉思追忆,待到一阵风起,吹动银杏微微弯腰,露出后面一座宅邸。 立于道人肩头的山鸡定睛一瞧,立时大叫:“小离子,店宅务!店宅务!” 陆离侧目,后面那府邸果真是店宅务办事处。 这株古树挡在前头,加上房子处在转角,极难发现。 莫不是古树通灵? 道人心头暗道,却也妙趣横生,又对这株银杏作了一揖,方才踏步而去。 走到宅邸大门前,朱红木门大开着,里面吏员来来去去,都是抱着一堆的文牍木简。 还有不少外地人在里头苦苦等待。 陆离拍了拍衣裳,不急不缓走进去。 被里面人瞧见了,都是各有各的想法。 吏员们看了道人一眼,只当又是个来找便宜房子的,便当面走过了。 那些外地人可不同,各自心里暗叹:又多一个抢房子的。 陆离没有说话,将这些人的不同目光看在眼里,心中自有别样体会。 正中的大堂坐着一位手拿册子记录的官员,看样子是位主事的,那些外来求房的人都排队着,等候这位的答复。 有人沮丧离开,有人兴高采烈,结果大不相同。 那位主事的官员处理速度很快,等轮到陆离上前时,也只是过了一刻钟。 打量着陆离年轻的脸庞,还有那超乎寻常的淡然气度,红衣官员眼中的不屑依旧不减。 洛阳每年都要进来数百万外地人,有劳苦百姓,有江湖侠士,有莘莘学子,还有一些道士僧人。 在这其中,道士占了一成,足足十万多。 毫不客气的说,道士这行,在洛阳王都,没什么稀奇的。 红衣提笔,严肃地看着道人:“姓名,哪里人士?” 陆离拱手,不卑不亢:“姓陆名离,字光灿。益州建宁县人士。” “来洛阳作甚?” “游玩王都,看古城风韵。” 红衣官员点点头,这句话他当官这些年已经听了有无数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想找个什么样的房子?” 陆离眯眯眼,思考一会,认真道:“最好是有两层楼的,房子不用太大,够用就行。设备简单点也没事的。” “嗯,嗯,嗯。” 红衣官员漫不经心地回答,顺带敷衍地用笔随便在册子上划了几画。 道人看在眼里,心凉了半截。 表面功夫做足,红衣官员抬头,不耐烦地挥手:“好了,你可以走了。等有消息我再派人通知你。” 说的好听,你都不知道我住哪儿,怎么通知? 道人心里腹诽一句,无奈点头,对着红衣官员道一声谢,便转头离去。 红衣官员望着道人的背影,将身体靠到椅子上,整个人放松下来。 旁边有点眼力见的小吏员赶忙拥上来,殷勤地端茶倒水。 “大人,这是今天最后一个了,辛苦辛苦。” “呵,也不知道这帮外乡人怎么想的,春闱将近,房子都分给那帮学子了,哪来多的房子。明知会撞南墙,偏要头出血才肯罢休。” 红衣官员长长说完一句,撅嘴喝口茶,想了想,又道:“对了,把那些学子的房租金再往上提一提。嗯,每人加个十文钱吧。” 端茶的吏员手一抖,环顾四周,方才小声道:“大人,皇上可是亲自下旨,不能超过一百文。您这……” “哼,给那帮读书人住了,我自己倒收不了什么钱。管他的,老子要钱不要命。再说了,只要不被发现不就行了。跟着我,保你小子富贵的。” 小吏员咽了咽口水,似乎狠下心来,也恶狠狠道:“好,我这就去。” ———— 道人走出店宅务,虽然早已料到,却没料到结局如此潦草。 连去另一处店宅务碰运气的想法也无,道人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息片刻。 毕竟走了半天路,腿麻脚也酸。 刚走几步,迎面一阵狂风,却是有一辆车马轿子疾驰而来。 陆离抱着山鸡退至一旁,如那些让路的行人一般,默默走过。 忽的又一阵清风,将银杏吹得枝叶摇曳,吹开车马轿子的帘子,里头人被道人看得分外清楚。 道人愣神,山鸡也睁大了眼。 “小离子,那,那是……” 望着远去的车马轿子,陆离回过神来,悠悠一叹:“看样子,李夫子过的很好啊。” ———— 一辆大红的车马轿子停在店宅务门前,府邸内,上上下下无一人敢大口喘气。 正中央坐着的,也不再是那位红衣官员,而是一袭青衣儒生。 青衣人睁眼,扫视下方战战兢兢的众人,淡淡道:“曲亦,各地学子的安置问题,你可一一办好了?” 红衣抬头,谄媚一笑:“当然,当然,李大人您就放心吧,交给我曲某来办,没问题的。” “嗯,希望如此,也最好如此。我奉皇上圣旨,任主监考,管理春闱一切事则,最好别让我发现你有失职之处,否则,定斩不赦。” “岂敢岂敢,下官一定尽职尽责。” 李致远望着下方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众人,心中生起些许无奈,入朝为官三年,身上早已染上官威,不复当年荆都教书时的随和了。 莫名的,想起了那位陆道长。 道长说要游历四方,也不知现在走到何处了,但他所见的景色,一定是比自己这位朝中官好看多多的。 只愿故人一帆风顺罢。 李致远如此想着,目光瞥见桌上的小册子,随手拿起,随意问道:“这个是?” “哦哦,这个是记录今早来租房的外地人的册子。不过都是一些散漫人,各地学子用房紧张,下官便没放给他们。” “这样……” 李致远喃喃一声,翻开册子看了几页,待其中一页过去,眼睛豁然瞪大。 他又匆匆翻了回去。 似乎是为了确认某种信息,他呼吸都粗重了不少,盯着册子上的人名,目不转睛。 片刻后,他颤抖地放下册子,目视曲亦,激动道:“这个叫陆离的益州人士,长什么样子?” “呃,这……好像,是一位比较年轻的道人。” “道人,身边可有带鸡?” “有,有的有的,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 “他现在何处!” “这,这,下官实在不知啊。” 李致远越问越激动,越问越兴奋,因为答案已经在他心中,只差临门一脚。曲亦则是纳闷,怎的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也能和眼前这位高官攀上关系。 李致远热烈跳动的心因为这一句话冷静下来。 既然不知道住所,那再追问也无用了。 不过,转念一想,道长要想见他,自会找过来的。 如此想着,李致远的心好受了些。 青衣环抱双手,看向蓝天。 陆道长,希望你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