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天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再手贱。 此刻的云三看着前头眼神暗藏杀机的剑客，又回头瞅两眼面色平静的道人，心里的感受怎一个苦涩了得。 在原地站立许久，前后两尊大神愣是半句话不说，只眼睁睁地盯着自己，啥事也不干。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就这样静静地让时间流逝。自己是想跑也跑不了，心中更是煎熬难耐。 过了半炷香，云三终究还是忍不住，打开了话头。 “那个，二位爷，您们看啊，东西都原物奉还了。小的呢，也就是个手贱的货，犯在二位手里，我认！只是小的真是无心之举啊，还望二位给条生路吧。” “这位道爷，您看如何？” 云三是有眼力见的，还晓得两人之中谁的话语权更重些，直接掉头对着道人猛猛磕头。 陆离看着额头磕出血的老乞丐，眼底趣意更浓。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这位江湖有名的神偷，确实不俗。 想了想，道人笑道：“老先生不必如此。先前的身脏心静说法，至今叫在下难以忘记，却没想到老先生本身也是位命途多舛的苦人。想来老先生是有许多故事的，好巧的是，在下也是个喜听故事的人。” 说到这，道人顿了顿，“不知老先生愿不愿意分享一下你的故事呢？” 望着道人笑眯眯的模样，老乞丐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幻听。愣了半晌，纳闷道：“就……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说完您就放我走？” “自当如此。” “…………” 老乞丐嘴角抽搐一番，依旧有些不可置信。 就这么简单，你早说啊！两人一前一后盯那么久干嘛！ “咳咳，老朽的故事怕是讲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道爷真要听？” 身后骑着黄骠骏马的剑客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长剑，大咧咧道：“那就长话短说，还有，先把你的假面卸下来再谈。” “是是是，老朽疏忽了，不敢诓骗二位爷，这就办这就办。” 说话间，只见那云三伸手往脸上一划拉，也不见有什么多余动作，就只是普通的擦了遍脸。那老乞丐的面貌化成云烟散去，显露出饱经风霜的中年模样。 中年人面相平凡，头发黑白参半，脸上深深的皱纹和眉眼的疲惫愈发显得他的沧桑。 “豁，原来这就是神偷云三的真面啊。” 李楚身为江湖人，眼见江湖第一神偷露出庐山真面，心下惊奇，盯着云三看了又看。 可是眼前的中年人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容貌，只有历经世事的深刻眼眸。 剑客审视几秒，便继续警惕着，防止他跑掉。 倒是道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眼中趣味更浓。 看一个人的容貌是看不出什么的，只能得到诸如“好看”之类的肤浅结论。而看眼则不同，眼睛会告诉你关于他的故事。 道人从中年人的眼睛中读出了疲惫、辛酸等等情绪，这也让道人更加好奇他的故事。 “道爷，我可以讲了？” “您随时可以，请。” “不知道爷想听什么？” “嗯……讲讲神偷门这个门派吧。” “神偷门啊……” 中年人眯眼感慨一声，眼里的情绪更加复杂。 随后席地盘坐，开始讲述。 反正他是想明白了，跑是跑不掉的，不如跟眼前的道人说说事，交交心来得自在。 “神偷门啊，道长知道的想必都是从这位李少侠口中得知的，李少侠得知的想必是通过江湖秘闻。” 两人皆是点头。 云三忽地一笑：“嘿，其实江湖传闻也不错。神偷门创于前朝，传至今朝。收的人是鱼龙混杂，各色不齐，也不怪你们对这个门派诸多厌恶。” “多的就不跟二位细讲，我出生那会还没赶上神偷门的鼎盛时期呢，倒是正巧赶上了落魄时期。” “哎。” 剑客突然发问：“江湖上都传你是神偷门的人，可据李某所知，神偷门灭门多年。你是如何暴露身份，又是如何入的门？” “李少侠好问。云某身份一事，谁没个好友呢，只能说李某交友不慎，导致身份暴露。” “至于神偷门，虽然明面被灭，却仍然有两三人逃出，因此传下来。关于在下入门一事……唉，都怪云某年少无知，认贼为师，走了弯路啊。我也是在那老头子快死时才知道，他是神偷门第三十三代掌门。” 交友不慎，认贼作师，生活果真波澜起伏啊。 道人心里暗叹，笑问：“那您后悔吗？” 谁知中年人猛地摇头：“不后悔，云某一点不悔。我小时候无父无母，只能乞讨为生。我师父他虽是小偷，但收养了我，没缺我吃没缺我穿，还传我手艺，待我极好。不悔，不悔啊。” 道人闻言动容，中年人说话时眼里流露的都是满满的追忆怀念，做不得假。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孝顺的。”剑客在一旁碎嘴。 “嘶，不过我倒是好奇一事，你们神偷门从前朝皇宫里偷出来的是什么宝贝啊？惹得前朝皇帝追杀你们，今朝皇帝也不放过你们。” “这个啊……” 云三支支吾吾半天，犹犹豫豫没敢说出口。 “嘿，还担心我们贪了你的咋滴，李某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不缺你那点。拿出来让这位道爷长长见识，快点麻溜滴。” 云三把目光转向道人，“道爷，我……” 却忽然撞上道人那波澜不惊，始终温和的目光，又想到从道人行囊中摸到的那件黑龙道袍。寻常人哪里敢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啊，说不得这位道爷是位有真定性的高人呢。 或许，能跟他们讲讲。 念及此，云三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精致大方的玉玺，色泽温润。玺体呈现正方形，玺身上雕刻有五龙交纽的图案。正方的玺面上刻有八个古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看到此物的第一眼，道人剑客俱是双眼瞪大，尤其剑客反应最大。 “道长，我们走！还有你，别说你今天在这里遇见过我们，告辞！” 剑客策马欲走，回头却见道人依旧兴致勃勃地盯着那枚玉玺看。 “道长，你，唉——” 见道人兴致高昂，李楚无奈一叹，只得驾马返回，站立旁边为其放风。只是这眼睛也时不时跟着往那玉玺处瞟，确实精致好看。 陆离盯着这方玉玺看了又看，一饱眼福。 道人刚瞅一会，云三又将之收回去，苦笑道：“这就是神偷门灭门的原因，据我师父所言，当时有位长老和掌门作赌，赌谁是天下第一神偷。那位掌门谨慎，便去偷前朝宰相家中的珍藏字画。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那位长老一气之下跑进皇宫，偷出了这传国玉玺。” “这件事，既是神偷门的光荣往事，也是神偷门的祸事之根。” “豁，偷这玩意儿，怪不得你们神偷门灭门，也活该你们灭门。”李楚在一旁讽刺。 云三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叹道：“李少侠说的对，神偷门早该没的。” 道人想了想，不解问道：“既如此，为何不还回去认个错？” “呵，道爷心思单纯了。不是不想还，是不能还，不敢还，还不得啊！” 剑客见状，立马循循解释：“道长还是想少了，您想想，皇宫大内何等森严守卫。一个江湖门派的长老居然能随意出入并且盗走至宝，那其他长老呢？掌门呢？这个门派若是心怀不轨又当如何，所以它只能消失！” 讲到这，陆离算是懂了，长长“哦”了一声。 却也感慨颇深。 一个鼎盛门派的兴衰，只用这么简单的几句话便概括说出。就好像有一阵风吹过湖面，掀起波澜片刻，复沉入水底。 一时间，道人心中别样感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