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离子,方才那老头好不识抬举,还喋喋不休的,有些许烦。” “喔~二爷是不喜人家这几点啊。嗯,我倒是觉着没必要这般作想,人家已达耄耋之年,性子傲点很正常,喋喋不休也很正常。” “老人嘛,只是希望有人能聊聊天,陪他做个伴而已。说不定我老去的时候也会这样,到时候二爷莫要嫌弃我才是啊。” 山鸡疑惑扭头:“小离子也会变老?” “不止会老,还会死呢。人哪似你们妖族这般长寿,修炼再厉害还不是一千寿限。更何况……我也许没那么久好活了……” 一千寿限是陆离已知活的最久的人类,便是自家那老头子一次酒后所说,说“他活了一千一百年”。 至于是酒后胡言还是真言,却也不好说。 反观自己,年轻朝气,却没几年好活头了,真是讽刺啊…… “小离子,你怎么了?没事吧?” “哞——” 许是那股悲伤的神气被山鸡和羊驼感觉到了,两者都扭头来对陆离表示着关心。 “好啦好啦,没事,我没事。” 感受到两者的心意,陆离心里也跟着暖了不少。确实啊,既然已成定局,那就趁着剩下的时间好好游玩一番,不负韶华。 漫步过村外的泥路,一直朝着老人说的方向往北走,多了些秀丽青峰,多了些蜿蜒流水。 青峰不算高,却也是错落有致;流水不在多,却也是汹涌澎湃。 一条泥路就这般在两者间穿行,是前人走出来的踪迹。 这条路有时经过一座小坡,有时又淌在河流边,有时又延伸到几座山间,灵动多变。 该是不同的人想看不同的风景,才有了这么多支路。 一人一妖一羊驼,仿佛游离在一幅画中,逍遥自在。 山鸡走的最前面,也是最跳脱的一个,时不时摘花戏草,好似一个浪荡游子。 等觉着走的远时,蓦地回头,却见羊驼和道人都离自己百米开外呢。 于是疑惑道:“怎么不走了?” 道人摆摆手,指着耳朵道:“二爷仔细听,有水花声。” “嗯?哪里?” “你认真听。” 山鸡点点头,跨前一步,露出倾听模样。 须臾,有水声回荡在耳边。不是那种重物落水的噗通声,不是那种水流湍急的哗哗声,而是富有节奏感的啪嗒声,一下一下的。 就好像,有人用手划过了流水又收回,过了一会又放下去划水。 “嘿,有有有,听到了听到了。” 二大爷激动地大叫,朝陆离使了个眼色。 陆离立刻懂了,用手轻拍羊驼的背,温声道:“你且在此等候一会,要是觉得无聊了就自己随意走走,但不可离开方圆十里,知道吗?” “哞——” 羊驼听懂了一般,用柔顺的毛发轻微刮蹭陆离的手心,以示回应。 陆离安心了,留它呆在原地,带着二大爷一路向水声寻去。 穿过了茂密的灌木丛,见到了一条水深潺潺的溪流,还有一位赤足的孩童。 孩童静坐于河边,洁白的小脚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踢打着水面,每一下都能泛起些许水花。方才的击水声,应是由他弄出来的了。 定睛一看,孩童可不正是上午时镇门口前踢蹴鞠那黑娃子嘛。 想了想,陆离信步上前,坐于他旁边。 黑娃子听见动静,回头一眼,却又淡淡地转了回去,好似来人并无法引起他的兴致。 二大爷在远处徘徊,没有靠近,有时候咕咕叫几声,以表好奇。 道人瞅了这孩子一眼,小嘴撅得老高,黝黑的脸庞下凝结着一股愁绪。 沉思一番,道人脱了脚下芒鞋,也学着他的模样把脚浸入河流中,有一搭没一搭敲着。 黑娃子侧目看来,好奇道:“你在干嘛?” “仙童又在干嘛呢?” “我在玩水。” “如你所见,陆某亦在玩水。” “我无聊,所以玩水,你为什么要玩?” “陆某有时也会感到无聊,当然,陆某现在只是单纯想玩水罢了。” “哦——” 黑娃子长“哦”一声,又低头自顾自戏水,没再搭理陆离。 道人再瞅,黑娃子眉宇间依旧有股愁绪,又说道:“小仙童不记得在下了?” “记得,你是门口那蹴鞠踢的很厉害的哥哥。” “幸甚,原来仙童还记得在下。嗯,在下按照仙童的指引,去了那王员外府中看过了,可惜,见到了一条假龙。” 黑娃子脚丫踢水的动作一顿,猛地转头过来,大喊:“不是,有龙,真的有龙!” 陆离也不反驳,只笑吟吟道:“好好好,便算作有真龙罢。” “不能算作,是真有!” “好的,真有。” “……” 黑娃子脸憋得通红,最后愤懑道:“你这道人好生无聊,哪有像你这般打趣孩童的。” “在下要是不无聊,就不会陪仙童在这戏水了。” “……世上孩童那么多,道长偏要耍我一个?” 陆离侧目,孩子虽然还在生气,但眉眼间的忧愁已散去几分。 是时候了。 “在下能问仙童一个问题吗?” “那我能不能不答?” 陆离想了想,亦是妙趣,遂回应:“可。” 措词了一会,问道:“镇上水井那么多,仙童为何偏偏要堵王员外一家呢?” 黑娃子身形一顿,脸色激变却也很快恢复正常。 小嘴嘟囔:“你这道人,果真无聊。” “仙童就当我是无聊罢,所以呢?为什么?” “不用你管!” 黑娃子站起,朝着陆离怒吼一声,又掉头匆匆跑开。 陆离原地不动,等那孩子跑的远些,朝他的方向大叫:“我陪你踢蹴鞠,行吗?” 黑娃子脚步一顿,停在原地,又拎着草鞋匆匆跑回。 疑惑的目光看向陆离,“真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黑娃子将信将疑,又坐了回去,看了眼陆离,补一句:“说了就陪我玩?” “说了就陪你玩。” 黑娃子点点头,算作同意。不知为何,这道人说话的语气,以及那温和的神态,总是能让自己回想起一个人。 也许正因如此,自己才会同他这般和气讲话。换做别人,一口黑水吐不死他。 “其实,我不是故意的。王员外家水井通的地下水,是经过我和我主人的家的,这些年水流冲蚀下来,我担心家塌了,不得已才……” 陆离听着,慢慢点头,心里也有了几分考量。 只是有一点令他很疑惑。 “仙童也有主人?” “当然,我又不是天生地养的。告诉你,我主人可厉害了!他能打十个,哦不,一百个你!” “哇,好厉害。那,仙童主人何在?能否引见一面?” 黑娃子脸色黯淡下来,低声喃喃:“他,没来接我。” “嗯?” “他走了,不过走之前说要来接我的,我等好多年了,却也不见……” 瞄得孩童眼睛闪烁的水光,陆离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温声道:“我们来踢足球吧。” “足球?” “呃,就是蹴鞠。” “好!” 孩子兴奋大喊,不过小脸又沉了下来:“我没足球。” “没事,自己做一个也是极好的。” “好!” 孩子的积极性,是比任何人都强的。 陆离去周围捡了几根藤蔓树枝,黑娃子潜下水底,找了几块被摩挲得圆润的石子。 用藤蔓树枝打结作圆,将石子投入其中加重,一个简陋版蹴鞠也是做好了。 陆离这个大孩子和小孩子玩的不亦乐乎。 太阳已爬到了天边靠西点的位置,下午的阳光暖融融的,洒在底下,照着两个“顽童”的身影,还有空中飞来飞去的木球。 二大爷也加入了这场战争,只可惜山鸡只能用头去顶球,往往都是被木球打得头晕。 时光飞逝,却也更有意义了。 三位一直玩到接近酉时,等心满意足,方才作罢。 “怎么样,现在开心了吧。” 陆离面带微笑,直视高天上的太阳,话却是对那黑娃子说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黑娃子脚力很大,有好几次踢出的球都闪出残影,自己要不是仗着修为,还不一定接得住。 “嗯,开心!” 黑娃子兴奋一声,转瞬间,脸色又复黯淡。 “怎么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道长,你和我主人很像。” 陆离面色一僵,曾经也有人说我和他爹很像…… “我无聊时,我主人也会陪我玩的。” 陆离想了想,安慰道:“没事的,你今后也可以找镇里的小孩玩啊。我看你和他们玩的很开心咧。” 黑娃子低头喃喃:“没有……今后了。” “啊?” 在陆离疑惑的目光下,黑娃子从后腰处取出一件物品,递了过来。 陆离看了眼,是一把青铜钥匙,精致古朴。 “这是?” “这是我家的钥匙,送你了。” “为何?” “道长是个好人,不似其他人那般,把钥匙交付给你,我很放心。” 陆离摇头苦笑:“仙童怎知我是个好人?” “主人说过,如果有一天,遇到一位肯陪我玩的,那就是好人!” “……” 想了想,陆离摆手:“不妥,仙童还是自己收着吧。” 黑娃子眉毛一皱,强行把钥匙塞到陆离手中。别说,这娃子力气挺大,陆离拉扯不过,钥匙强压在了手心。 “那仙童,要去哪?” “我?” 黑娃子愣了下,目光望向天边,轻声道:“主人说过,每一条龙死前,都会尽力飞向最高空,那是它们的家,是他们尽情驰骋的地方。” “嘿,主人每次都说我不像龙,这次,我得证明给他看看。” 言毕,黑娃子转头,对着道人拱手作礼。 “我走后,家里的一切,便拜托道长了。” “仙童,这……” “不要叫我仙童,我有名字,叫黑宝!” 说完这句,黑娃子也不管道人如何回应,一步一步,径直走入河流中。等湍急的河水没过他整个身体,良久,一道沉寂许久的怒吼自河底响彻。 “吼——” 陆离眼睛一瞪,赶忙挥手在附近布下术法,接下来的,不便为凡人所见。 一道黑梭梭的长条身影炸起一团水花,直冲九霄天际。 等其速度慢下些,看清了,是条威风凛凛,蛇身鹰爪的黑龙。不似王员外家里那条由水组成,而是有种虚虚实实的虚幻感。 黑龙咆哮着,腾云飞天。 巨大的身躯冲入云层之上,触摸到了晚风,与残阳并肩。 腾空的方向和速度是不定的。 时而扶摇直上,直飞苍穹寰宇,将遍地山林,夕阳残血都收入眼中。 时而垂直下落,与长风搏击,与落日竞速,高空俯瞰,河流似银色彩带,高山似青绿缩影,美景一览无余。 飞多高,取决于自己;飞多远,也取决于自己。 此刻,它是自由的,在这片天幕之下。 “吼——” 许是风景看腻了,黑龙咆哮一声,又直直撞入穹顶。 高天上,云层愈发稀薄,空气愈发寒冷,显得黑曜石般鳞片耀眼非常。 在一片星河之上,它看到了一处奇景。 太阳在西边余下半角,染得天边是鲜血一般的红,月亮在高空温吞显露,闪烁银光,夜幕半遮。 日月同光,星汉灿烂,莫出其里。 主人,这就是你说的……高处不胜寒吗…… 也不知那位,是不是你要等的人…… 黑宝……尽力了…… 黑龙闭上了眼眸,任由寒风吹去它的躯干,乌黑铮亮的鳞片、尖锐粗大的龙角、健硕壮美的四肢,全都化作了点点星光,归于星河。 地面上,一位道人眼中闪烁金光,默默地望着这一幕。 龙腾天际,力搏长空,却是要记在心里的。 只怕以后,也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