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在大街上四处游荡,走走停停,看见对眼的人就上去询问一番。 不问别的,主要是问附近有没有比较大的河流,以及该如何到达。 问了好几位,有出来买菜的妇人,有寻地摆摊的小贩,有路边戏耍的孩童。 回答都很一致——河流有好几条,有向东的,有向西的,有朝南的,有朝北的,可真要说是哪一条是最广阔的,却也是答不上来。 可这四条河流,陆离一人分身乏术,也不能一会走西遛东,一会闯南跑北。 于是又按照几位的诉说,去找一位当地资历最老的老人。 据说那位老者年轻时曾外出闯荡过,见过大世面。年老归家也闲不住,经常四处溜达,对村子周遭的事物也很了解。 走过延绵雍长的青石板路,绕过几处街角,穿过喧闹的人群,终是在城外一处农田附近瞄见一座茅草屋。 沿着中间的土埂走过,没有踩踏两侧的花草。 是的,农田内没有种植农作物,反而多是一些花卉。这些花卉长得一丛一丛的,却都是只有枝芽,没有开花。 中间的路很狭窄,陆离特意把草泥马留在外边,也是怕它毁了这片田地。 带着肩头的二爷,一路穿过花草,来到了那座茅草屋前。 破旧的茅屋看起来许久没有修缮,屋顶的茅草似是被春风吹掉几束,使得茅屋整体有了一种残缺美感。 这座屋子没有门,只用一圈篱笆圈住门口,因此陆离可以清晰地看见里头的景象。 一位垂垂老矣的老者躺在摇椅上摇摇晃晃,手中蒲扇挥去夏季炎炎。闭目不理世事,好一副活神仙模样。 陆离打消了进去的心,只在外边拱手道:“老丈,在下来此特有一事请教。不知可否请老丈解惑?” 老者缓缓睁眼,瞄了陆离一眼,却不搭理道人,自顾自闭上眼睛,继续忘神。 陆离轻笑,也不急,甩甩袖子,盘坐于地。 早听闻这老者性情孤傲,不与众人来往,是个孤独老人。如今一见,却是名副其实呢。 “小离子,那老头好像不理你啊。好狂,竟敢倚老卖老,看老子把他给你弄出来。” 老者的行径没有惹到陆离,却触怒了二大爷。 山鸡一扇翅膀,气势汹汹,眼看就要飞进屋内,又被陆离一把拽回。 “二爷莫急,一位耄耋老人,何须与人家计较长短呢?岂不是失了自己的修行?” “可他不理人也不是个事啊,总不能一直等吧。” “哈哈,不慌不慌,我已有计策。” 陆离微微眨眼,接着转头,对着老者开始缓缓叙述自己一路行来,游山玩水的故事。 不讲神鬼怪力,只讲这一路的风景。 说那桃山粉红时,老者毫无反应;说那鹰愁山险峻时,老者嘴唇微动;说那钱塘江明月时,老者半只身子前倾,再无瞌睡意思。 等到陆离将自己这下山一年的风景讲完,老者眉宇松开,轻声道:“道长所见景色,真乃天下奇绝。” 见老者终于松口,愿意与自己沟通,陆离也是笑了笑。 果然欲结好,得先有与对方共同的爱好。 “可惜陆某下山不足一年,脚力也差,走过的地方甚少,不然定要与老丈讲讲这天下大好河山。” 老者睁开浑浊双眼,幽幽看了陆离一眼,片刻后,开口沙哑:“道长,能帮个忙吗?” “老丈请讲。” “能,把老朽抬出去吗?” 陆离一瞬错愕,接着目光移向老者的双腿,心里叹道:原来如此。 坐在摇椅上不是心之所愿,而是自由早已被双腿拘束。 想了想,点点头,吐出一字:“好。” 说完,陆离迈步进入房内,将老者弄上自己背后,背了出去。 出来的同时,摇椅也出现在了房外,就好像跟在道人的身后一般。陆离轻轻把老者放下,只觉得这具身体轻如鸿毛。 老者重新躺在椅子,感觉到背后那股熟悉的温度,心安不少。 也不问道人是如何背着自己的同时把椅子弄出来,只抱拳道:“多谢道长。” “举手之劳而已,老丈客气了。” 道完谢,老者鼻翼翁动,用力地吸取着新鲜空气,眼睛也止不住地左右瞟,等看到那片未开花的花田时,眼里藏着一抹失落。 对于老者的怪异行为,陆离就静静看着,也不干扰。 过了一会,老人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道长你知道吗?村里人都说老朽出去闯过,都说过我见过大世面。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哪是什么大世面,只是走到青州的一处边界罢了,连其它州界都没去过。年少轻狂,想走遍世界,可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事是如愿的啊。” “为了父母,为了妻儿,我还是回到了老家。可当我惦念他们时,却发现他们早已离我甚远。如今的老朽,一无所有啊。” 说到这,陆离听见了轻微的抽泣声,低头,是老人湿了衣襟。 思索一番,陆离温声问道:“老丈这腿是?” “前些年患的老寒腿了,近日来愈发严重,早下不了路了。” 陆离张了张嘴,有话在口,却也不知如何道出。 最后只能陪着老者,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道长不是有事吗?问吧。” “这便道来,敢问老丈可知道村子附近四条河流中,哪一条最为壮阔,或者说,哪一条发生过奇异之事?” 老者抬头,眼里露出思索神色,良久,缓缓道:“许是老朽年纪大了,有些事记得不清。不过我记得北边那条河流曾经被传一夜之间水全部变黑,也许是村子里的人误传的吧。” “老朽年轻时也去看过几次,若要说大,四条河流属北河最阔。” 陆离听着,慢慢点头,拱手道:“多谢老丈。” “道长客气了,你也为老头子讲了些世间风景,了却我一大心愿啊。” 顿了顿,又道:“道长,老朽也有一事相求。” “老丈请讲。” “能帮老朽看看这些花是什么品种吗?” “这花是……” “是老朽当年在青州边界一座山里看见的,当初觉着好看,就采了回来,却不知是什么花。嘿,连着培植多年,也不见开花。” 陆离走到一簇花丛前,俯下身子细细打量,最后起身,说道:“此乃蓝雪花。” “蓝雪,蓝雪……” 老者一声声呢喃,眼底闪烁着希冀的光,许是想着花开之时能一赏艳丽。 可,这注定是不可能的。 蓝雪花喜温、耐热,更喜光照,花开之时蓝海一片,伴着绿色的枝叶就像蓝色精灵潜藏在绿色瀑布,优美至极。但在这阳光较少的青州,不管怎么培养都是无法开花结果的。 陆离没有把这个告诉老人,也怕老人伤心,以至于最后的一点生机都保不住。 方才暗中探查,老者面门上一股死气缠绕,却是时日无多矣。 “道长,陪着我这孤寡老人不好受吧。走吧,走吧。” 老者低声着,更像对自己的呢喃。 陆离想了想,对老人告别:“多有叨扰,陆某告辞。” 顿了顿,又补一句:“还望老丈养好身体,一生健康安乐。” “借道长吉言。” 陆离深深看了老人一眼,迈步走出这片绿色海洋。 “道长——” 紧走几步,又有老者的呼唤从后方传来。 陆离回头,听清了后面一句。 “还请替老朽,看看这大千世界。” 陆离面色严肃,对着老者鞠了一躬。 这一拜,是拜年少的梦想,是拜年老的坚韧。 拜完,陆离带着二大爷渐行渐远。 等一人一妖骑上羊驼离去后,老者脸上露出笑容,慢慢地闭上眼睛,手无力地垂落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