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吓了一跳,忙问道:“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你确定这是永乐大典正本?”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问。 “这还能有假?” 黄锦一脸纳闷儿,完全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朱厚熜咬了咬牙,“你自己看。” 黄锦愣愣接过,看了半天,也没察觉哪里假,讷讷道:“奴婢愚钝。” “看字,字!” “字……”黄锦重新审视,还是没能看出问题,一脸迷茫。 朱厚熜有种想打人的冲动,可他也知道这事儿跟黄锦一点关系没有,不该对他发火。 “去,叫张永来见朕!” “是,奴婢这就去。”黄锦恋恋不舍的放下葡萄,一溜烟儿去了。 …… 张永正在司礼监划水,听闻皇帝找他且龙颜大怒,顿时精神了,一路惴惴不安。 “黄公公,皇上为何发怒啊?” “我也不知道。”黄锦摇了摇胖脑袋,“不过……大抵跟永乐大典有关。” 永乐大典? 张永一头雾水,心说:永乐大典跟咱家有啥关系啊?难不成……被虫蚁蛇鼠咬了? 转念一想,又觉不太可能,皇宫哪来的那些东西…… 一路来到乾清宫,张永怀揣忐忑的心情纳头便拜,“奴婢张永,参见吾皇……” “起来,过来。”朱厚熜面色铁青。 张永瑟缩了下,嗫嚅称是,“皇上您有何吩咐?” “你去看看案上那两本永乐大典。” 张永取出手帕擦了擦手,上前捧起一册,轻轻打开翻阅,起初一脸迷茫,看着看着……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皇上,这大典……” 张永顿住,看向黄锦,“这真是在藏书阁取回来的永乐大典?” “是啊!”黄锦肯定点头,“我亲自去取的。” 瞬间,张永脸色难看起来,保管《永乐大典》的差事由太监负责,今出了这档子事儿,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难辞其咎。 “皇上……”张永本能想喊冤辩解,可很快就意识到那样只会进一步激怒皇帝,遂改口道,“皇上,当务之急,是先去藏书阁看看就这两本,还是……更多。” 顿了下,连忙又补充道:“恕奴婢多嘴,这样的事不宜大动干戈,真就是……事态恶劣,也不能大肆宣扬,不然,皇家体面何在?” 闻言,朱厚熜不由更怒,可怒归怒,他也深知张永所言不无道理。 吸了口气,他径直朝外走,张永、黄锦忙也跟上。 …… 藏书阁,十来个太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一个个蔫蔫的,跟被毒辣日头晒得蜷缩的柳叶似的,没有一点水分, 直到看见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少年走来,他们才一下有了精气神儿,忙恭声下拜行礼: “奴婢参见吾皇万岁……!” “都先出去!”张永道,“在外面候着,不叫你们不要进来。” “是,张公公。”众太监称是,又朝皇帝一礼,“奴婢告退。” 朱厚熜没搭理这些太监,一进来,就奔向一排排书架,一册册翻看起来…… 假的, 假的, 还是假的…… 每一册上的字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印刷体,相同的字完全一模一样! 要知道,永乐大典可是无数书法大家,耗时数年才得以完本,每一个字都是一笔一画写出来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太宗规定只能用这种印刷式的字体来抄录,也万没可能所有人写的所有字都一般无二…… 但凡识文断字,就能分辨出手写和印刷的区别! 这也是朱厚熜笃定永乐大典被人动了,他看的那两本是假的原因所在。 从最初的一册册检查,到后来的一排抽一册,再到最后的一个书架抽一册…… 小半时辰后,朱厚熜的脸色都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是非常难看! 这可是太宗皇帝的丰功伟绩啊! 那样的一个铁腕皇帝留下的鸿篇巨着都有人敢染指,甚至整个全部调了包,这是何等的泼天胆子? 不,这不仅是对太宗一人的不敬,更是对全体大明皇帝的侮辱。 “他们竟狂悖到这种地步了吗……”朱厚熜空前狂怒,同时,这也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皇权的权威性。 难道我大明皇帝,都这般落魄了? 对太宗皇帝,朱厚熜有种特殊的情感。 一来,他也是燕王这一脉,二来,他也是小宗入大宗。 太宗不仅是他的祖宗,也是他的偶像,朱厚熜可是立志要做太宗第二,如今如此……他如何不怒。 张永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越看越心惊,这怎么…… 全是假的啊? 完了,完球了…… 大暑的天,张永却如坠冰窟,一颗心哇凉哇凉的……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不用看了,没一本是真的! 万余册的大典,哪怕是一册翻一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完成的,可连续小半时辰都没翻到一本手写的,无疑证明了张永的猜测。 噗通! 张永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万念俱灰…… 与此同时,朱厚熜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几乎怒发冲冠…… “张永!” “奴婢……皇上你听奴婢解释,奴婢……”张永倏地情急生智,忙道,“皇上,这事儿有古怪。” 全他娘调了包,傻子也知道有古怪……朱厚熜险些破防,咬牙道:“朕给你解释的机会,说!” 张永咽了咽唾沫,讪讪称是:“皇上你想,永乐大典可不是一册两册,它足足万余册啊,就是让人偷,这也是个非常庞大的工程啊,何况,这里可是皇宫,皇宫啊!” 被他这么一说,朱厚熜稍稍冷静了些,“继续说下去。” 张永点头,心下稍稍放松了些,脑袋瓜也活络许多,沉吟道: “永乐大典是太宗皇帝的丰功伟绩之一,后继之君莫不爱惜,听说直到宪宗皇帝,奉天殿的御案上都还保留两本永乐大典,供皇帝随时翻阅……” 张永说道:“总不能还有人能潜入奉天殿,去偷御案上的大典吧?” 朱厚熜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 “在奉天殿偷东西,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张永分析道,“奴婢以为,历代先帝可能都知道大典非正本,而正本……” 迟疑了下,张永悻悻道:“奴婢想来,大典根本没丢,也没人调包,它应该是去了长陵。” 朱厚熜一时无言。 这个推断的确是最合理,最可能的事实。 不过,他心理上并不认为太宗会这般做。 因为这是太宗供儿孙瞻仰的东西,将心比心,换作是他,顶多再让人抄录一部,也不会直接将正本伴自己长眠。 无他,这是功绩的证明。 “这只是你自己的推理!”朱厚熜淡淡道,“朕可没听说,太宗驾崩后将永乐大典带去了陵寝,就算如你所说,这么大的事情,也会有相关记载,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张永语塞。 这会儿,黄锦总算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不过,他那脑袋瓜可没办法分析这么怪异的事,只能一册一册继续检查, 以此为君分忧…… 别说,在他的努力下,还真找到了一册……不,准确说是数册手写的‘大典’。 “皇上,找到了,我找到了,我找到真的了,不是印刷字。” 张永:(?`?Д?′)!! 瞬间,他毛发悚立,头都要炸了。 有真的,那就证明他的推断是错的,大典就是让人给偷了。 朱厚熜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刚熄灭的怒火再次燃烧,燃得更旺…… 好,好啊,永乐大典真的是被人偷了……朱厚熜冷冷盯了张永一眼,拂袖走向黄锦…… 然,当他朝黄锦要真品时,黄锦却是一副扭捏模样。 “拿来!”愤怒的朱厚熜一把抢过,展开查阅。 【洪武十五年,夏……】 确实是手写的……朱厚熜怒火燃烧。 不过看着看着,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永乐大典这是把太祖实录也编纂进来了? 这不应该啊…… 这时,黄锦悻悻提醒,“皇上,这不是永乐大典,这是……您看看书封。” 朱厚熜皱眉合上,瞧向书封,赫然是五个大字—— 大明轶闻录! 朱厚熜一脸愣怔,旋即破防。 不用想,这肯定是偷书贼偷书时不小心落下的…… “娘的,皇宫倒成了人家的后花园……!”朱厚熜气得直哆嗦,“查,必须严查……” “皇上息怒!”跟上来的张永忙道,“皇上,这《大明轶闻录》奴婢见过。” 朱厚熜杀气腾腾,冷然道:“这么说,是你遗留在这里的了?” “不不不,这是先帝的,哦,这么说也不对,准确说这是宪宗皇帝留给孝宗皇帝,孝宗皇帝又留给先帝的……”张永连忙解释,“这书具体什么时候出现在宫里,又是何人所着奴婢不知,可奴婢知道,这书在成化朝后期就在了。” 顿了顿,“奴婢以为,这书当时先帝放进来的,以供后继之君参详。” “先帝放进来的?”朱厚熜都气笑了,“你何不直接说,永乐大典正本是先帝取走的?还供后继之君参详……笑话!太祖实录、太宗实录……不比这个有用?” 不料,张永却正色道:“这还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