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接近傍晚,日薄西山洒下金色的光辉,照得院子里像是一幅披着金光的画。 暖风熏得游人醉。 燕衔青在槲落珊的严格要求下,只得小酌一口。 木随舟本是微醺时就停杯了的,耐不住酒好,人投缘。 积压的情绪像洪水冲出堤坝,一发不可收拾,硬是拉着燕衔青絮絮叨叨聊了很久。 最后,连走起路来都飘忽着,槲落珊幽怨得看了燕衔青一眼,认命般的把人弄到偏房里去。 燕衔青笑呵呵的去整理床铺,这下槲落珊倒不好责怪他了。 许是精神好,燕衔青难得的没怎么咳嗽,话也多了起来。 灶房里,燕衔青勤劳地洗了碗,又烧好水给端到卧房里。 槲落珊见他端着木盆的手臂颤颤巍巍,心里害怕得很,怕水洒了给人烫着,急忙上前去接过木盆。 “我来,我来,”,槲落珊端着木盆发放在床榻边的矮凳上,嘴里埋怨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都说了这些事不用你,我自己来就好,万一烫着了怎么办?” 被说了燕衔青也毫不在意,仍然笑盈盈的看着槲落珊,也不多话。 槲落珊回头见他还笑,眉头一皱,“你还笑!” “没笑,”燕衔青把外袍脱了挂好,拧干帕子站在一旁请示道:“忙完了吗?夫人,” 槲落珊傲娇地冷哼一声,不欲搭理他。 燕衔青却不管那么多,笑咪咪道:“那就让为夫好好伺候夫人洗漱吧!” 说完便不顾槲落珊的推拒,给人擦脸擦手后,又蹲下给人脱鞋洗脚。 “你今天怎么这么勤快了?无事献殷勤!”槲落珊躺床上了,还是感觉有些不真实,忍不住好奇问道。 平常燕衔青虽也会给她洗脸洗脚,但却不会温柔的和她说些什么“为夫……”什么之类的话,都是笑而不语就把事做了的。 燕衔青出去倒了水,躺在床上把人搂住后,长叹一口气才说道:“无它,只觉亏欠你太多,一辈子也弥补不完,就想对你再好点。” “你突然这么煽情,我都有点不习惯了,”槲落珊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解风情道:“莫不是一杯酒下肚,把你喝晕乎了,竟改了性子?” 燕衔青忍不住嗤笑出声,握住她手腕道:“或许是吧,” 缓了缓又继续道:“不过,若是我真的改了性子,你又该当如何?” 槲落珊支支吾吾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嗯……呃……不好说。” 随后又补充道:“应该如从前一样,” 燕衔青继续追问:“嗯,那从前是什么样?” 槲落珊一度认为身旁的人吃错了药,立马转移话题道:“别问了,早点睡吧,我困了。” 燕衔青也没拆穿她,顿时默不作声了。 只看见槲落珊睫毛轻颤,应该是在装睡,燕衔青笑了笑,给人掖好被子,不再逗她。 烛光摇曳,照得燕衔青的脸半明半暗。 本该困顿的身体却异常得活跃,心中思绪万千,不停回忆起他与槲落珊这十多年的点点滴滴。 往事虽如风飘散,却会在有心人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记。 从他们相识开始,到情投意合互述心意,再到一起生活的这七年,回忆如潮水,一幕幕翻涌而来,让缅怀过去的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燕衔青深感懊悔,他把一只欢快自由的飞鸟困在身边竟有七年了! 饭桌上,听着木随舟声泪俱下的诉衷肠,燕衔青难免不会动容。 七年多的朝夕相处,燕衔青自然知晓槲落珊只是假装不着急,顾忌着自己这么一个累赘,故而没在饭桌上仔细问而已。 殊不知早在她激动却难掩失落的神色里,红着眼眶止不住的眼泪里,燕衔青就已经知道她的顾虑了。 作为她的丈夫,妻子唯一的亲人竟命不久矣,他又帮不上忙,有心无力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燕衔青一夜难熬,身子愈发不好了,一起来就咳个不停。 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槲落珊给人拍背顺气,问道:“你脸色怎么那么差,是不是没睡好?” “嗯?没有,我再躺会儿就好了,”燕衔青止住咳,半身靠在床头,费力开口道:“落珊,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随木兄弟回去一趟比较好,” “可是……”槲落珊面带犹豫。 燕衔青道:“你唯一的侄儿正危在旦夕,你这个做姑姑的理应去看望他一眼,就算最后他的毒没法解,也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就放心吧。” 槲落珊确实是担心留燕衔青一个人,会出意外。但对槲寄尘的担心却也不比他少,不过是硬撑着没把担忧显露出来而已。 听木随舟的描述,她就知道槲寄尘可能已经药石无医了,她此前在白云宗待了那么久,又怎会不知道白岩一的用毒有多难解呢。 做姑姑的,哪有不疼侄子的。 何况眼下情况是那么危急,可燕衔青恐怕也是时限将至,最近的一两个月可能就天人两隔了,这叫槲落珊如何放心得下? 燕衔青像是会读心术一般,总是知道她内心的想法。 看见她如此沉默,也知她心中犹豫。于是,笑着给她开解道:“放心吧,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还要给你作画呢,这等大事,我可没忘!” 二人在房里攀谈许久,醉酒的木随舟已经醒了,二人都还未从房里出来。 木随舟一人到灶房去热水洗脸,槲小青在灶头后趴着,大脑袋盯着木随舟,一动不动。 木随舟撅着身子去拿灶台上的木瓢舀水,腿肚子隐隐有些打颤,这狗的嘴筒子也太大了些,生怕一个不注意,这狗嘴就朝他啃过来咬下一口肉来。 用早饭时,只有燕衔青神色如常,照例和木随舟寒暄,随后便低头喝着粥,槲落珊眼眶红红的。 木随舟虽好奇,却也憋住没问,一个劲儿地埋头嚼着小菜。 见木随舟吃得差不多了,燕衔青往槲落珊碗里夹菜,言语轻松道:“多吃点,待会儿还赶路呢!” 木随舟随即抬头,惊奇问道:“你和我一同回去吗?” 槲落珊点点头,看着碗里的菜,伸出手却迟迟没夹起来吃。 木随舟高兴道:“如此那真是太好了,寄尘一定会很开心的!” “嗯,你看落珊都激动得饭都没吃多少,”燕衔青安抚性地在桌下碰了碰槲落珊地手臂,又转头朝木随舟说道:“这一路上,就烦劳木兄弟照料她了。” “欸,你这也太客气了!今日要赶路就不饮酒了,来,我以茶代酒,敬燕兄一杯!” “木兄弟果然是爽快人!来,干了!”燕衔青举杯,满怀激情道。 槲落珊嘴一撇,极力掩饰自己的眼泪,不让它落下来。 饭后,木随舟把包袱背上后,槲落珊一步三回头,始终没能走出燕衔青的视线。 木随舟不明白,仅仅只是一个短暂的分别,二人即使有多么地如胶似漆,也没必要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燕衔青也不说话,只嘱咐了句“路上小心”就没了。 剩下的千言万语都化作千万道视线,盛进心里,再从眼里溢出来。 木随舟实在是受不了二人之间这黏糊糊的劲儿,在一旁握拳捂住嘴巴干咳。 “放心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燕衔青又说道。 槲小青瞪大眼睛看着两人,低声“呜呜呜”的,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离别的感伤。 槲落珊不再多言,带上剑,便头也没回一直往前走,直至消失在丛林里,燕衔青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槲小青追了出去,跑到一半,看见燕衔青还在原地,愣在半路上不知所措。 燕衔青朝它招手,出声唤它:“小青,回来,” 听见呼唤,槲小青摇着尾巴朝他奔来,哼哼唧唧的晃悠着它的大脑袋,像个孩童一般朝他撒娇。 燕衔青摸摸它的脑袋,给它解释道:“你娘亲只是去看望她侄子去了,她还会回来的,我们就在家里等她回来就好。” 缓了一会儿,燕衔青不知想到什么,又虚曲起食指,轻轻敲点在槲小青的大脑袋上,轻声笑着道:“对了,也不知道你那表哥会不会喜欢你,到时候你可别淘气啊!” 槲小青自然不懂他说的什么,只歪着头看他。 院子本来就清净,突然少了个人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燕衔青如往常那般,找个椅子躺在院里吹风,偶尔在空白的纸上写下几行诗。 槲小青趴在它脚边,呼噜声此起彼伏,睡得安稳,好像暂时忘记了小院里少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