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集镇的尘土飞扬中走下客车,杨光旋即招手唤来一辆老旧的农用三轮车,颠簸间几乎让他忘了自己还有屁股这回事,直到车轮下的土路尽头,一片死寂铺展眼前。 依循着模糊的记忆,杨光踏上了蜿蜒的山径,这一程虽比预想中顺利,却也耗去了半个钟头的光阴,最终,一座斑驳的青砖瓦房映入眼帘,仿佛历史的低语,让他的心猛地一颤。 杨光的心情瞬间沸腾起来。他深知,师傅李杰邦之所以选择隐居在这个名为余岭的地方,全因师祖的渊源。他的师祖,李杰邦的恩师余洪,在数十年前曾是高家岭乡唯一的地主,历史的波澜让家族辉煌不再,而这栋青砖瓦房,成了他们家族仅存的遗物,承载着岁月的重量。 正当他欲如往常般高声呼唤“师傅”,话到嘴边却又戛然而止——此时呼喊,李杰邦怎会辨得出是自己?抬腕一看,已是午后两点,自清晨八点从府前县城出发,历经六小时的舟车劳顿,终抵这偏远山村。杨光心中有数,此刻李杰邦多半还在午憩,除非紧急,否则他总是要睡到两点半的。 原本打算给师傅一个惊喜,但手刚抬起,念头便被温情所取代。与李杰邦相处的日子虽短,这位老人却彻底改写了他的人生轨迹。若非遇见他,或许自己至今仍在混沌中虚度时光。 正值晌午,村中静谧无人,李杰邦的家位于村头,杨光轻步走向青砖瓦房,门未上锁,这正是李杰邦的习惯。在他看来,屋内并无值钱之物,唯有那梁上缓缓转动的吊扇略显珍贵。况且,作为诊所,随时可能有病人上门,锁门只会延误病情,那是他不愿承担的罪责。 目光转向屋后,晾晒着新采的药材:白术、牛大力、五指毛桃、黄精……此情此景,让杨光不由忆起随李杰邦学艺的往昔。师傅平时寡言,却将他这个捡来的徒弟视若珍宝,倾囊相授。尽管自己也算勤勉,但顽皮之时也不少,常惹得李杰邦又好气又好笑,浑身直颤。 为药材轻轻翻身,正欲进屋探望师傅是否醒来,却见一位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自屋内缓步而出,外表与寻常老农无异。 余岭的生活条件艰苦,李杰邦又常为贫苦人家减免医药费,幸亏他大多药材自采,否则恐怕真要乞讨度日了。即便如此,他还坚持自耕稻田,四季不辍,如此境遇,何谈书中描绘的仙风道骨、超凡脱俗? 杨光的眼眶不禁湿润。 “小伙子,是来看病的吗?”李杰邦虽知病人多在上午或凌晨求诊,但也明白山路难行,有时病人直至午后才能赶到,故而只要有病人,他总是即刻接诊。 “我,我……”杨光一时语塞,纵然心中备好了种种说辞,此刻竟无一能出口。 他多想说:“师傅,我是您的徒弟啊,您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吗?”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道:“听闻李医生藏有许多医术笔记,晚辈杨光斗胆,想借来一阅。” 他深知李杰邦的脾性,若言拜师学艺,定会被以“学识浅薄,恐误人子弟”婉拒;若挑战医术,又会说“医术粗浅,不及少年英姿”。李杰邦看似无欲无求,唯独对有人愿读其笔记,十有八九不会拒绝。 不过,想读这些笔记,绝非浏览即可。这些笔记年代久远,短则数十年,长则上百年,最好的方式是抄录。 “哦,这样啊!”李杰邦面露喜色,他最爱年轻人向他求书,只叹如今还有几人愿意啃这些晦涩的医学古籍。 杨光就这样留了下来。李杰邦引他至书房,面对满室的医术笔记,杨光虽早有耳闻,仍震撼得半晌无言。这不是现代印刷品,许多是手抄本,字字句句,既有先贤的亲笔病例心得,也有弟子们的虔诚抄录,最新的一册也已逾二三十年。 “可惜,那些年还是毁了不少。”李杰邦见杨光对医术的热忱,不禁感慨。 杨光翻开《余氏正骨笔记》,有的笔记直接以技艺命名,有的则是案例记录,还有的无名无姓,如同流水账,记录着每一次诊疗。杨光曾在现代花大量时间整理古籍,对此并不陌生。 重读这些笔记,杨光的感受愈发深刻,不久便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废寝忘食。 李杰邦何时离开,何时归来,他全然不知。只见他拿着两本笔记,消失在某个角落。 如果不是夜幕降临,灯光昏黄,杨光怕是连饭都忘了吃。 “小伙子,一起吃饭吧!”李杰邦打开灯。 杨光暗笑,就算你不开口,我也要赖着不走。 李杰邦虽感意外,但见杨光真心研读,心中欢喜。杨光原以为师傅是不愿收徒,直到自己出现,其实不然,如今哪还有人愿意追随一个乡村赤脚医生学习中医? 有志者,谁不向往都市的正规医学院? 餐桌上,李杰邦随口问了几个中医问题,杨光应对自如,李杰邦越听越是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