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将军,你有没有想过?”方紫岚勾了勾唇,声音却是无比的淡漠,“方家三小姐,与千金坊甄氏,便是同一人。否则,李晟轩为何要费尽心思地,娶我?” 她刻意地模糊了时间线,彼时李晟轩求娶她,千金坊还未现世,但此时的傅聪南疑惑太多,根本来不及细想,也就不曾注意到这些细节。 “这不可能……”傅聪南摇了摇头,然而声音却抖得愈发厉害,“这不可能!” “狡兔死,走狗烹。”方紫岚说着上前一步,手中短刀已抵上了傅聪南的外衫,“如今对李晟轩毫无用处的我,被卖给了汨罗人。不知对他们毫无用处的傅将军,又会是什么结局?” 她刻意加重了“他们”两个字,满意地看着傅聪南头顶冒出的冷汗滴滴落下,打湿了衣襟,“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事,远比傅将军想象的要更多。”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交出方立辉,我可以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然待事情闹大了,你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不容易。” “你威胁我?”傅聪南神情阴鸷,方紫岚轻笑出声,“威胁?我用得着吗?” 她说着,短刀在手中打了个转,划破了傅聪南的衣衫,“傅将军,你不愿我与你一道去寻玉成王,想来是因他落入陷阱,与方立辉被关到了一处……” 她顿了一顿,“当然,能让玉成王都中招的陷阱,被关住的只怕不止方立辉,其中还有什么旁的人,是你不想让人发现……” “甄姑娘!”傅聪南的声音中多了一丝隐忍的怒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方紫岚点了点头,“我还知道,一旦招来更多人,难看的可不是我,傅将军你……” “方立辉已经死了……”傅聪南咬牙切齿,却听哐当一声,暗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张扬的声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方家的人,断没有死得不明不白的道理。” 是方紫桐。 方紫岚看向门外,阿宛一脸无辜地打量着门边的机关,一副“我刚才看你开过所以会开”的理所当然模样,她身后跟着的是方紫桐、诸葛钰、裴潇泽,还有刚才在寿宴上见过的其他几位大人。 傅聪南脸色青白不接,他正欲说什么,却见方紫岚泫然欲泣,猛地扑到了方紫桐怀里,“二姐,傅将军他说……堂兄死了……” “陛下确实是怀疑方紫岚,但也不是怀疑方紫岚。”诸葛钰缓缓开口道:“方紫岚是帝国的剑,作为剑理应所向披靡,不能有任何牵绊。如若莫涵是她的牵绊,陛下自然会质疑她作为一把剑是否合格。” 他说着顿了一顿,“但陛下知道,只要是人,就会有软肋。所以陛下不是怀疑方紫岚,而是怀疑她的软肋是否会成为她所向披靡的阻碍。诸葛钰斗胆猜一句,这便是陛下想见莫涵的真正原因,是吗?” 李晟轩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道:“若莫涵是阻碍,又待如何?” “不知陛下可知,工匠如何铸一柄利剑?”诸葛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淡声道:“工匠铸剑,先是层层选材,然后再用炉火熔化,去其杂质。之后锻造锤炼,反复敲打,不过成铁器。若要成一柄利剑,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便是淬火。若是不能经受住淬火的考验,便无法成就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剑。” 他轻咳一声,继续道:“莫涵之于方紫岚,就好似淬火之于铸剑。他身死之时,便是利剑出锋之日。只是,那个时候现世的……” 他没有说下去,李晟轩接口道:“必是妖刀邪剑,屠戮四方。” 诸葛钰微微颔首,“凡事过犹不及,若逼得剑走偏锋,纵然是有路可走,也终究是落了下乘。想来陛下也不愿折了手中剑,给旁人以可趁之机……” “诸葛钰,你越界了。”李晟轩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请陛下恕罪。” 李晟轩长叹一口气,“朕愿做她的底气,可她宁愿独自以身犯险,也不肯告诉朕。有时朕在想,自己怨的、怀疑的,究竟是她,还是朕自己?” 诸葛钰张了张口,然而话到嘴边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听着李晟轩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朕怨自己根基不稳,有些人,有些事,朕有心无力,奈何不得。朕怀疑自己,无法成为一代明君,连夏侯家都心灰意冷,要离朕而去……” 末了,他忽然自嘲似的笑了,“朕同你说这些,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诸葛钰紧咬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半点声音。像是不经意间看到了素日里威风凛凛的凶兽,剖开了自己的肚皮,撞破了所有的脆弱,袒露在他的面前。 可他不敢,更不忍去看。 但凶兽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她说无愧于心的时候,朕才发现,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她说得轻而易举,朕却说不出口。” 无愧于心吗?诸葛钰暗自咀嚼这四个字,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若论及为达目的,无论是李晟轩还是他,说句无愧于心不为过。可若说过程,不择手段无可避免,成王败寇的准则之下,掩盖的那许多过错细细究来,又有谁是真的无愧于心呢? 李晟轩不是不知道,相反身在至尊高位上的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却比任何人都更执拗。这样的他,如何当不起一句明君? 诸葛钰思及此,所言随所想道:“无论是不是无愧于心,陛下在诸葛钰心中,都是明君。” 他一字一句说得矜贵,“祖父曾与我说过——为君者,于万民之中,思万民之想,行万民之事。而所谓明君,不仅要明万民,更要明己身。陛下今日此言,当之无愧。” 他说罢,郑重其事地行了叩拜大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