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效率很高,一个时辰后严嵩的奏书就被转呈到了乾清宫。 朱厚熜翻阅之后,随手将奏书放下轻轻用手敲击桌案。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奏书上严嵩二字,久远的记忆逐渐被翻动。 严嵩,历史上有名的奸臣,明朝权势滔天的首辅。 还有自己,世人眼中褒贬不一的“万寿帝君”。 朱厚熜淡淡一笑,自他来后一切皆不能以前世的目光去看待。 更何况他对于明朝的那段历史,也仅仅止步于了解。 晦暗的历史隐藏在纷繁复杂的人群背后,他也无法确定自己所知道的就是真的。 只有他看到认识到乃至真正做到的东西,才被朱厚熜所信任。 他玩味地笑了笑,“奸臣?忠臣?都是臣!” 臣是一种身份,也是一种职业。 臣子中未来后世久负盛名的两个人,还没有登上时代的舞台。 朱厚熜起身出神地望向窗外,眼底波涛汹涌。 臣子间的争斗他不感兴趣,自始至终他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成仙。 摆在成仙面前最大的困难,不是外敌环伺,不是官吏腐朽,不是百姓穷困。 是一个横亘千年,庞大得无法描绘出边际的“敌人”。 “太平升仙道,太平若只是衣食富足就好办了。”朱厚熜自语。 他步入神思之境,终日观摩大道,逐渐揣摩出修行功法中的真意。 太平炼丹,盛世合丹,气运服丹。 炼成丹药固然重要,但炼丹的过程也不能或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更为重要。 治国是修行,炼丹亦是修行。 朱厚熜曾经有过疑问,难道人世间就如此特殊? 仅仅只需要造就太平盛世,就能使人飞升成仙。 那这仙,未免太过“廉价”。 那如此隐藏姓名草莽起身,在血与火的杀伐中重新变革天地,兵锋所指无人敢反对,刀戈所向谁人不俯首。 打碎旧机器,创造新天地,岂不快乎! 然而玉彖却给了他当头棒喝。 白日飞升丹,最重要的是气运,更准确地说是一股气机,一种气象。 一种属于文明的气象! 飞升丹之所以能使人飞升,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变机,千百万年来难得一次的变机。 人道鼎革,天道变易,无穷的变机会合为一。 此时此刻抓住这个变机唯一的方法是改革,自上而下地改革。 “唉”朱厚熜微微轻叹,“改革本就不易,更何况是近乎不可能的改革。” 一个人重复的行为,形成了习惯。 一个群体共同的习惯就是习俗。 一个地区的习俗构成了传统。 千百万年来积淀出来的传统就是文化。 要变革文化,让文明的气象变得盛大,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万幸他处在一个难得的机遇期。 大洋彼岸新教正在逐渐建立,近代科学的光辉也从微弱变得明亮。 世界东方一个古老的帝国正处于转向的十字路口。 儒学经历着一场能否延续辉煌的抉择。 新礼撬动了顽固而可怕的城墙,他定了定心神目光越发坚定。 如今大明满朝朱紫、衮衮诸公,谁也不会想到更猛烈更深沉的改革即将到来。 不同于以往打江山坐江山的无限轮回,中央集权下的缝缝补补。 接下来的变化将是一种能清晰看得到轨迹的——巨大变革。 朱厚熜想了想,庞大的帝国百废待兴,处处欣欣向荣却处处都急待改变。 万事有主有从,改革也需要找好抓手。 他看向桌上的奏疏目光越发锐利,“皇权一统,首要的就是兵权、政权、财权。” 有着皇帝的身份,天然的正统和道统的合理性,政权已经被他逐渐掌握。 财权是大明算不清的一笔烂账,现在也已经逐渐有了理清的可能。 他抬头望了一眼重重叠叠的琉璃瓦,至于兵权却是历代帝王不敢轻动的东西。 大明是洪武开国之始,便开始逐渐削弱武将地位,最大的原因是防止骄兵悍将篡权夺位。 此举有利也有弊,虽不至于如同大宋一般与士大夫共天下,但到了后期也相差无几。 朱厚熜认为军事改革之关键,在军人本身与制度。 “麦大伴,把朕之前画好的九边边防图拿来” “是”一直静默站立在一旁的麦福闻言,动作迅速地朝西暖阁而去。 最有效的改革要从制度开始,但每一种制度的改变,都会触犯既得群体的利益。 先前卓有成效的卫所制,现在已经成了大明甩不掉的负担。 轻易地更改卫所制,触犯的就是卫所军官的利益。 卫所即屯田戍边,军队开垦田产解决自己的衣食问题。 出发点极好,但是到了现在却腐烂得一塌糊涂。 朱厚熜翻开了许铭呈上的几份密报,心中不断核算。 仅甘肃镇一地,士卒开垦的土地十之有三归将领所有,由此可见其他几地也不容乐观。 提升军队的战斗力,那必然要让他们长时间训练和掌握武器,让原本耕地的士兵操练起来。 这无疑打乱了军官的计划,降低了他们的收入。 朱厚熜在乾清宫中踱步,如果军队自己解决衣食,地方官府去负责也不可行。 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出现无数个安禄山,地方割据拥兵自傲。 他抬头看向龙形藻井,心中已然有了成算。 军制要改制,钱就只能由中央出。 他的前几任皇帝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但都因为国家财政体制无法供养,这样的军队而打消了念头。 朱厚熜不同,他已经掌握了“财富密码”。 肉眼可见巨大的财富还在难以触碰的未来,即使币制改革也需要时间。 他看了看奏疏,玩味一笑。 “现成的金山银山不就在这儿吗?” 与其让自己的这些叔叔伯伯被人烤吃了,不如贡献出家财支援国家,也好保住他们自己的性命。 就在他思索之际,麦福双手捧着孩童大小的舆图缓步走来。 随着朱厚熜示意,麦福缓缓将舆图平铺于紫檀桌案。 朱厚熜手提朱笔,不断在图上勾勾画画,一边思索一边在旁边的本子上记录。 到了最后,桌案上已经垒起了小指指甲盖高的宣纸,他才将笔搁在一旁。 兵制改革不同于其他。 要快,要稳,要准! 必要时刻须以雷霆手段,行酷烈之事。 他眉头舒展,吩咐一旁的麦福道:“宣王尚书、严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