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以为如何”朱厚熜问道 袁宗皋坐在他的对面,凝神看着黄色书册。 书册的名字——《议孔子典》 这是张璁写的奏书。 他说: 孔子应该称至圣先师,不该称文宣王。 祭祀用的庙,不能称为殿。 要用木头像,不能用塑像。 笾豆、礼乐规格下降。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孔子祭典与“礼”不合,该改! 袁宗皋拿着奏章的手下意识地一僵,瞳孔也不由放大了几分。 “陛下,张尚书所言有些大胆了。” 他将书放下看向朱厚熜,试探性地问道。 “大胆?” 朱厚熜神色淡淡,“肺腑之言,顺应潮流之语,何来大胆之说。” “恕臣无状” 袁宗皋起身一礼,神情变得异常严肃。 “改孔子圣号,这是在向天下的读书人宣战,众皆哗然必定舆论四起,于国无利呀。” 他言辞恳切道:“陛下初登大宝,根基尚未稳固,步子跨大了,只能适得其反!” “况且……”袁宗皋仿佛想到了什么,苍老的面孔上多了几许煞白。 “况且,会被人扣上妄改祖制的帽子!”朱厚熜目光锐利。 袁宗皋沉重地点了点头,孔子名号的更改只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这背后的祖制与礼制。 “祖制,朕已经动过一次了。”朱厚熜自语道。 “陛下!” 袁宗皋猛地抬头,似乎在担心朱厚熜又会有什么惊人之语。 但后者,却只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 “但这一次,朕所做的却是合乎祖制!” “啊,改孔子圣号合乎祖制?”袁宗皋眉头紧锁,大脑也在飞快运转。 但还没有等他想明白,朱厚熜便负手走出石亭。 他背向袁宗皋说道:“朕宣你来,是提前让礼部做好准备。” “廷问之后,大明境内只有至圣先师孔子,没有文宣王孔丘!” 虽是轻语,但他的话中带着一股无可辩驳的意味。 “臣,遵旨!” 张璁刮起了这股风,很快便吹遍了北京,一时间暗涛汹涌潜流不断。 锦衣卫的工作无端地增加了好几倍。 各种各样秘密的书信,官员的宴请,在一个晚上大大小小的角色粉墨登场。 在万众瞩目中,大明的程,无异于将孔子当成诸侯对待……,臣恐妨碍太祖建制的初衷!” 他的一番话掷地有声,就像一把利剑散发寒光,而且目标也格外地精准。 直接就将一切表面的争端给扫开,直指问题核心。 而且,是在皇帝态度明朗的现在,直言不讳。 朱厚熜对他有些印象,胡瓒在曾经担任地方官的时候,就敢直接反驳朱厚照。 甚至不惜服毒以死相逼,终究让皇帝收回成命。 他是个有能力的人,可惜做事太直。 如果没有朱厚熜登位以来的一系列举措,可能他也只能在南京养老致仕。 “胡御史所言差矣,我这明明是顺天应道,你不夸我遵从祖制也就罢了,怎么还反过来指责我呢?” 张璁一脸委屈,言语间透露出不满。 胡瓒一时有些愣住,“你这是在遵从祖制?” 就是这一愣,让他原本积蓄好的气势就此终止。 杨廷和沉默不语,半眯的眼睛中闪过精光。 王阳明含笑,身子坐得越发板正。 “张尚书,你这分明就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改易称号违背祖宗之意,你怎么能说顺从祖制!” 礼科给事中王汝梅,声音铿锵有力,仿佛对面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 而他这一开口,就一下子引起了连锁反应。 对张璁的批驳之音不绝于耳。 “理学正统,伦理纲常,篡改孔圣名号,正统何在?” 张丰山一脸义正辞严。 此刻,他就仿佛正义的使者一般,要对张璁进行审判。 费宏更是连带惊愕之色,没有想到这平日不声不语的张御史,竟然能为了正统仗义执言 杨廷和赞许地点了点头,只是紧锁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 他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仿佛自己这一方太过顺利。 可想一想,却依旧没有发现问题所在。 朱厚熜轻声道:“诸位爱卿,且听听张尚书的解释。” 他说话的时候,特意用上了一丝金科玉律的神通,一下子就让谨身殿安静了下来。 嘈杂的声音,立时停住。 王阳明自然地抬头望来,饱含深意地看了朱厚熜一眼。 杨廷和轻轻敲击了两下紫檀木扶手,心中沉吟。 看来陛下,绝非世人所说的不通武功之人。 朱厚熜想了想,每一次都开口制止有失格调。 或许,可以把乾清宫内的“金声玉振”拿来。 张璁清咳两声,神采飞扬地说道。 “祖制,便是我朝太祖所定之制。” 接下来他一番引经据典,用祖制为利器,对在场众人进行彻底地反驳。 在他看来,《皇明祖训》中已经说得非常明白。 把帝王庙和孔子庙分开。 称孔子为“天下师” “依我看,自古至今孔子一直是天下的老师!” 他反问道:“既然为师,岂能用王称之!” 费宏皱眉正欲起身,朱厚熜的声音却先他一步。 “朕以为张尚书所言,便是太祖的本意!” “如今的祭祀典仪,朕以为有两处不当!” “其一,祭祀僭越,以祭祀天地之礼祭祀孔子” “其二,父子乱序,孔子颜回曾子,身为人子却享食于堂上,颜路曾皙身为人父,却只能配祀在两殿。”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看向第二圈座位中的张丰山。 刚刚还面色潮红,接受着众人崇拜的张丰山,此刻却如芒在背。 现在已经是十月,天气日渐寒冷。 可张丰山却汗出如浆,急声道:“臣先前所言,有欠考虑,望陛下恕罪!” 扑通一声,他就跪倒在地。 庆幸椅子之间有足够的距离,不然他连跪的地方都没有。 张璁见状,摇了摇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莫不如是。 你要维护伦理纲常。 那这孔庙,父子伦序错乱,该不该改! 朱厚熜缓缓从御座上起身,将龙袍一振。 “朕克承大统,自当秉承祖宗之制,改孔子之号!” 毛纪嘴角一抽,心中不由想道。 当初提俸,说改祖制的是你 现在要继承祖制的也是你。 横竖,你都有理。 朱厚熜话音刚落,殿内众人都陷入沉思。 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更易圣号符合祖制,在逻辑上没有毛病。 杨廷和却不由心中一惊。 什么时候?这一场圣号的讨论,就只是止步于孔子祭典的改变。 这分明就是政治革新的开始,是一场巨大变革的征兆!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朱厚熜,而后看向了中央的张璁。 这一次交锋,他败了。 从一开始,皇帝就把控了全场的走向。 将这一场廷问,指向孔子祭典自身存在的弊病。 而他扪心自问,祭典自身确实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