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园里出来,新鲜寒冷的风瞬间带走身上的膻味与烟火味。 田园园哈了哈手,白色的热气转瞬消散。来的时候忘记穿披风,这会儿冻的浑身颤抖,她把手抄进袖子,埋着头往落樱园而去。 雪簌簌而下,黝黑的林子里不时发出树枝压断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极为清晰。 行至花园石道附近,忽然看到前方行走着一个瘦高的人影,他挑着灯笼,身上穿着毛皮披风,走起路来一摇三晃,似乎喝多啦。 这时,一个男人从旁边的树林里窜出来,边走边提着裤子,想来是到树林里随地大小便啦! 海纳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他从瘦高的男人手里接过灯笼,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往洗秋阁里去,说是去,不如说是拖着走。 田园园快走几步追上二人。时间已进入冬月,孟星惟开始忙碌起来。 他本是兵部尚书,乃是大周兵部之首,负责管理大周全部军政事务,也要负责地方防务、平时还得绘制军事地图,武器装备储藏等,如对军队武官,兵部尚书需要负责制定军事计划、管理其的考核任用、组织军队训练、掌管军籍军户、传达皇帝军令和依令调遣全国军队等事务。 这不,一到年关各地军务奏折纷纷呈报上来,兵部所上下忙的不可开交,自然也极少看到他的身影。 查莉儿男宠甚是可疑,她手头没人还需告诉孟星惟,请他着人调查。 海纳听到后面踩雪声,转头一瞧是田园园,问道:“天这么冷,你怎么在这里?” 她笑道:“有事去了厨房。你们怎么才回来?” 海纳道:“有人请侯爷喝酒,可不刚回来。” 听到两人的对话,孟星惟转过身来,橘色的灯光中,他的眼睛光华潋滟,明亮若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脸颊酡红,唇若涂朱,此时有种惊心动魄的颜色。 他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像是春日暖阳中三月的桃花,又像是三河城里雨后的海棠,艳而不媚,娇而不俗。 看得田园园目瞪口呆,鼻子一凉,她回过神赶紧拿出手帕擦掉去看,还以为是鼻血,结果是冻的清鼻涕。 “你,你怎么在这儿?我的雯华呢?”孟星惟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飘忽的眼神和虚浮的脚步出卖了他喝多的事实。 “屋里呢,这会儿冷,天又黑,没让她跟着出来。” 他点点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布袋,笑道:“这是我给,给雯华买的小玩意儿,你帮我给她。” 田园园走上前接过,他很喜欢给芃芃买小礼物,像是什么泥人、陶俑、拨浪鼓、五毒虎。入手微沉,这回不知道是什么有玩意儿! 她笑道:“儿媳替芃芃谢过叔父,她一定很喜欢!” 孟星惟脸一板,纠正道:“是雯华,孟雯华!珺璟如晔,雯华若锦的雯华!” 田园园从善如流点点头:“是雯华,雯华!” 她可不想在芃芃的名字上有任何争执,毕竟这孩子名字太多。 孟星惟脸上重新有了笑意,他看着田园园,笑道:“长辉上月已经启程,快的话下个月月中就到京城。到时候,你赶紧再生个孩子,咱们府中又能热闹几分。” “……”叔父,你真是喝多啦!没见过叔父催生的!田园园一头黑线! 海纳也觉得不合适,说道:“侯爷,你喝多了!赶紧回去睡觉,天寒地冻再把你脑子冻坏喽!” 孟星惟白了他一眼,冷声道:“好大的胆子!你敢说我!” 海纳知道他一喝多话就多,连忙打断他的话,说道:“好好,我错啦!赶紧回吧!我快冻死啦!” “哼!你穿着新棉鞋还冻脚?”孟星惟靠着他,凉凉地说道。 海纳傻笑两声:“嘿嘿。” 田园园看了一眼海纳脚上的鞋,果然是新做的,打趣道:“哎呦,青姐对你可不薄啊!我可得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海纳重重点点头,笑道:“会的!等着!我们先走啦,侯爷喝多啦!” “我没喝多!”孟星惟反驳道,可是两条腿却有些不听使唤。 田园园道:“喝的确实不少,我一会儿让厨房煮些醒酒汤!” “哎,我们先走了。”说着,海纳单手拖着孟星惟走了。 田园园再次回厨房,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忘记说多木里的事了! 再说他喝的这么多,恐怕说也不能记得。 过了两日,孟星惟身体不适在家休息,田园园抱着芃芃过来探望。 大雪已经下了两日,海伯他们将府里的必经之路扫了出来,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至少田园园不用像之前也得出来扫雪。 府里多了不少查莉带来的人,倒是不曾拿乔托大,该做的事情一个不落,虽说语言不通,但是与府里的其他人相处的还算可以,而且他们对女子相当尊重,想来还是与波托女人为尊的缘故。 一进洗秋阁,便是扑面而来的温暖香味,海纳正端着一碟子橘子,往里间而去。看到她带着孩子来,连忙请娘俩往暖阁里去。 随后海纳把橘子放到桌子上,拿起一个精美的盒子说道:“你来的正好,侯爷正命我将这盒首饰给你送去。” “首饰?”田园园惊讶地接过盒子。好端端的,孟星惟送什么首饰啊! 海纳正在剥橘子,闻言笑道:“是秦王送的,侯爷不要就让我送你了!” 她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放着两个白玉玉镯、一串嵌玉金项链,一对白玉金钗,以及一支金珠白玉簪,素净又不失华丽。 “王爷为什么要送侯爷首饰?”两人虽说是断袖,孟星惟是承受的一方,也没必要送首饰吧!怪不得不要呢! “想来是让侯爷转交给你的吧!” 海纳将剥好的橘子递给芃芃,随后去里间叫侯爷。 白得一盒首饰,田园园心里美滋滋,哪里管谁送谁的。 “娘吃!”芃芃举起一瓣橘子递到田园园嘴边。 她一口咬下,夸赞起来:“哇,真甜!芃芃给的最甜!” 听到娘亲夸赞自己,芃芃高兴地笑了起来,然后又塞到她嘴里一瓣。 “这个也好甜!” 接着又是一瓣! “好甜!” 于是,海纳剥的橘子全让田园园吃啦。 孟星惟披着衣裳走了出来,头发松松的挽着,脸颊微红,带着初愈的病态。 芃芃看到叔公,甜甜叫了一声爷爷,随后拿起桌上的橘子递过去:“爷爷,吃!吃!” “爷爷不吃,雯华吃!”他俯身将她抱到怀里,看着她白嫩的小脸,清俊的脸上也有了笑意。“天这般冷,你怎带她出来?” 田园园起身道:“天冷,一直在屋里窝着也不是事,正巧有事找您便带着出门走走。” “什么事?”孟星惟坐下,芃芃坐在他怀中剥橘子玩,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田园园便将查莉儿男宠之事说了一遍。 话落,孟星惟招来海纳,附耳说了几句,随后海纳快步离开。 海纳一走,洗秋阁里就剩下田园园与孟星惟,还有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坐了片刻,田园园起身告辞,芃芃不愿意离开,孟星惟便留下她再玩一会儿。 回到落樱园,就看到屋里摆着两筐带叶的橘子,想来是孟星惟送来的。 田园园让特好找来两个小筐子,装了两筐橘子后给青娘和沈宛静送去。正好闲来无事,她便去团桃园去看沈宛静,修养得如何。 此时团桃园,沈宛静倚着床看妍儿与小红绣花,三人时不时地聊着天。 窗户半开着,能看到飞舞的雪花。忽然门外传来表嫂的声音,下一瞬,门便被打开,田园园抱着一筐橘子走了进来。 特好去青娘那里送橘子了,她先过来瞧瞧沈宛静。 妍儿与小红放下手里的活计,去接她手上的橘子。 沈宛静笑问:“这是哪里来的橘子,成色这般好!” 田园园将橘子交给她们,走到床边坐下,笑道:“叔父给的,是贡橘,你们一会儿都尝尝。” “还是嫂子想着我。”沈宛静温柔一笑。 “你是长辉的妹子,我不想你想谁啊!”田园园给她拿了一个,又问:“身上可好些?腿怎么样了?”她的腿伤得最重。 “好多啦,就是有些酸胀。” “大夫怎么说的?” “说是正在痊愈,酸胀也是正常。” 姑嫂俩又说了一会儿话,青娘和特好也过来,几个女人围在沈宛静床边,叽叽喳喳说了一下午话,直到大壮下学,田园园和特好才离开。 之后过了半个月的太平日子,眼见进入腊月,距离年关越来越进,家家户户也忙了起来。准备年节年货,候府也不例外。 这几日,府里收到不少从外地送来的年礼,而且还有不少人趁着年关登门拜访,他们都是孟星惟以前的下属。 回去时难免要回赠些过年礼品,像什么布匹、猪肉、果子等实用的物件,当然还有过年银子,不多,最少也得十两,往年这些过年银就得花上二千多两。 眼下田园园不再管家,这些事是自然有人操心。 相比较闲闲没事做的她,查莉儿正在头大中,前些日子孟星惟送来三千两银子,说是给提前拜年的人回些过年银子,同时候府这边再送些年礼。 她不是大周人,只知道除夕春节相当于她们的火神节,便也重视几分。不过她向来是驴粪蛋表面光,少时浪荡不愿学习政务,成年后只好美色不好权利,是波托有名的闲人一个。如今当了候府的主母,只把事情一股恼的推给多木里,反正都是他撺掇的。 多木里自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于管家之道并不上心,什么年银回礼统统没备,收下东西后便没了下文。 其中有一个牛二的老兵,脾气甚是火爆,因年轻时给老侯爷挡过刀,孟星惟见了也得称一声叔叔,于是在老兵中有些威望,就是在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每年他都会来候府给老侯爷上炷香,再跟老兵们叙叙旧,然后各奔东西,来年再见,除非死了雷打不动。 他与其他生活困苦的老兵不同,他的家境十分殷实,来候府不过是想与老伙计吃吃饭、见见面,毕竟他也六十来岁的人,半截黄土埋到胸口,见一面少一面,候府的年礼从来收过,都是让给其他需要的人。这般厚道的人,口碑自然不差。 今年他也是早早来了,和老伙计一起吃饭时才知道候府没给回礼,没有回礼意味着没有过年银子,意味着下一年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别看就十两银子,许多人家忙碌一年能得上五两银子就算是富足的人家。 “啪”!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孟星惟这小子,是当上尚书忘了本,要不是咱们这些老家伙的拼杀,哪有他们孟家人的荣华富贵!不行,我得找他问问怎么回事!” 有那软脾气地道:“比起其他家族,孟将军已是厚道人,若不是他还想着咱们这些老家伙,指不定饿死几个了!” 牛二道:“话是这么说,不给就不给,怎么着也得说上一声!你们怕得罪他们,我可不怕,你们等着,我这就问问怎么回事!” 他是个急性子,话音一落,便起身离开。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长叹一声,怕找上去闹得没脸,又心有不甘,这会儿有人出头自然是乐见其成。 再说牛二从落脚的旅店里出来,直奔镇远候府,一到地方就看到一个小厮正在送客离开。 他等人都走了,这才快步上前,喊道:“一甲!”之前来候府时都是这小子接待的,故而认得。 一甲一看是他,心里顿时发怵,这人仗着为的老侯爷立过功,言语间很是不客气。可人家劳苦功高,侯爷还得给几分薄面,而他就是一个下人自然不敢敷衍,恭敬道:“牛爷好,您里边请!” 牛二大大咧咧道:“我有事找你家侯爷,带我过去。” 一甲道:“侯爷还在宫中,并未回来!” “没回来?听说你们家主母回来了,引我见见!”牛二道。 一甲问:“您为了何事,这般着急?” “没事我找你们干嘛!废话少说,赶紧带我去见你们主母!小心误了我的事,侯爷怪罪你!” 一甲没法,只好带他去了观凤园,等见到候府当家主母时,看着眼前金发碧眼的女人。 他顿时傻眼,什么时候主母换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