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不大,东西倒齐全,老板哼着曲调,拉花结束送至近门前的两人位。 咖啡豆研磨后的醇香扑面而来,宋一汀抿过一口,重复着先前问题。 “你说禾溪还活着?” 白曼罗拨弄茶匙,搅散浮起的咖啡沫,“你不信?” “不是不信。”宋一汀将杯放平,“只是匪夷所思。” “我知道彩虹杀人案在二审时出了岔子。”女人勾唇,“想必和她脱不了干系。” 想起老何那副惊疑不定的表情,宋一汀嗅过咖啡香,抑制住心底的迷茫。 “被我说中了?”白曼罗观察着他神情。 “大差不差。” “有人在休庭期间向检方提交了匿名信息,声称彩虹杀人案的最后一名受害者生死不明。” 哐当一声,茶匙撞上杯沿,女人攥得指头发红,闻声不动。 “你没事吧?”宋一汀有些落寞。 “知道提交信息的人的身份吗?” “主审案子的何法官闭门谢客,别说法院,我连检察院的门都进不去。” 宋一汀抱怨到一半,忽而打住,“禾溪还好吗?” 白曼罗别开脸,视线辗转店外景色,“她好像不记得我。” “会不会因为你变化太大”宋一汀小心翼翼发问。 女人听此,表情骤变,抛下咖啡,起身要走。 宋一汀嘴唇微张,想要挽留,话到嘴边,如鲠在喉。 “对了,卢兴死了,你知道吗?” 男人本要相送,听见此话,硬是僵在原地,半天迈不出脚。 “宋一汀,如果你想查明真相,就去《山海封神录》吧。” 她说完,便一头钻入夜色中。 宋一汀平时对游戏不感冒,但《山海封神录》还是有所耳闻。 咖啡店老板擦着杯子感叹,“老兄,现在指环降价,买一枚还送超市购物卡,可划算嘞。” 他见男人要走,急忙放下杯子,“你们还没给钱嘞!” 宋一汀嘴角一抽,在心中记上白曼罗一笔,转身赴往吧台结账。 头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宋一汀却无心观景,他只身赶往警察署,申请调阅彩虹杀人案的相关卷宗。 “抱歉,宋法官,这个案件的卷宗已经全部移交给检方了。”值班警员嗦着粉,眼睛直不溜秋盯着电视画面。 一晚连吃两个闭门羹,宋一汀感到十分挫败,离开时,值班室里的电视正叽叽喳喳播着夜间新闻。 “欧洲塞锝核电厂疑似核泄露,可能对周围环境构成威胁,目前已有大量公民自发加入环保游行,正集聚政要机关请愿!” 警员跟着附骂几声,便换台看起体育比赛,宋一汀无意多留,打过招呼后,离开了警察署。 天空渐变为浅青,从地平线开始亮起,太阳初升的那刻,世界苏醒。 倪商是被阳光唤醒的。 手一动,浑身酸痛,她按了按肩颈,伸过懒腰后,注意力落在面前的绿植上。 不知是不是她眼花,这绿植似乎变小了些。 今儿天不错,倪商洗漱完毕后,目光落至外面的小车,想起昨天周濯清的意外到访,眸光一变,决定不出摊。 “喻禾溪”倪商对着镜子喃喃,忽而灵机一动,抓起外套往肩上一披,出门后左拐,往繁华之地去。 闹市中,藏着一古寺。 隔壁是热闹的商业街,来往人群应接不暇,寺庙内更是香火旺盛,香客进进出出,踏破门槛,只为向寺中诸佛请愿。 僧人扫地,对周遭喧嚣不闻不问,扫帚从里向外,再下阶梯,被一只脚拦住。 “师傅可是兰若寺住持?” 扫地僧抬头,来者容貌清丽,唐突闯入寺庙,如雨后森林,清新自然。 “姑娘所想之事,恕贫僧无能为力。” 倪商挑眉,“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自然。”扫地僧低着头,越过女人,继续扫梯。 “佛法说,见死不救是佛门最大的忌讳。” “师傅要眼看着我去死吗?” 扫帚一顿,僧人沉默,半晌才道:“你不是第一个来这儿的人。” “我知道,吐纳之法非一日能成。”倪商走下楼梯,目光坚定,“但我贪生,想尽最大的努力保住性命,请师傅帮我。” 僧人受到波动,眼神稍亮,将扫帚扔给她,便背手离开。 倪商盯着手里的扫帚,有些不解,“师傅这是何意?” 对方却再无回应,上梯入殿,顺带关门,动作行云流水,像全然忘记她的存在。 微风阵阵,落叶悉数掉下,将先前扫净的台阶铺满,倪商心思一动,握起扫帚,一阶一阶的扫。 这风似乎存心在捉弄她,梯面每逢干净,下一波落叶紧随而来,不带停歇,似乎这辈子都扫不完。 太阳由明变暗,归落西山时,倪商身上全是汗。 “这样可不行。”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一手撑着扫帚杆思考。 劳累一整天,倪商有些犯困,迷糊时,啪嗒一声,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的声音。 “素振可以慢,但必须保证每一次打击都保持在中线且有效!” “站起来!将注意力集中在剑上!” 少女趴在地上,面前的大叔高大威猛,肩膀宽阔有力,仿佛能将世界扛起。 倪商猛然惊醒,她拍拍头,眉头紧皱。 “这是我?” 视线转至扫帚,倪商目光微变,将精力全部集中,呼吸间也变得有节奏,身体顿时抛空疲劳感,变得有劲起来。 手一转,扫帚带出的风力将台阶落叶推开数米,即便再有风来,速度也败给女人的专注,不多时,楼梯上的叶子被扫得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大殿的门被僧人推开,与先前不同,僧人眼含笑意,不再拒人千里。 倪商握着扫帚,奔赴僧人跟前,“师傅是在考验我?” “既是考验,又是教学。”僧人缓缓道:“姑娘可有领悟?” “掌握吐纳的关键在于呼吸,而呼吸则需要专注。” “姑娘上道。”僧人称赞,“我瞧你在打扫落叶时,身法干脆利落,可是练过?” “我似乎学习过剑道。”倪商直接吐露,“但我记不得以前发生的事情。” “世间万物皆过往云烟,姑娘不必执着。”僧人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冲她扬首,“跟我来。” 太阳落山后,寺庙关门谢客,一下子冷清不少。 倪商跟随僧人入殿,按其嘱托,寻一蒲团坐下,等他点上油灯,在众佛像的注视下,开启了话头。 “姑娘既已明白吐纳之法的关键,打坐起来倒不难了。”僧人闭目轻谈,声音却莫名传遍,在头顶不断回响。 倪商闻言,两手放平,全身放松,静心领悟吐纳之妙,时间像静止般,两人对立而坐,直到钟声敲响,才将其神智唤回。 “姑娘不是第一个来,却是第一个从这儿走出去的人。” 临走前,僧人取出一根红绳,“此绳只送有缘人。” 倪商未推辞,接过后,留意到他兜里的红色,调侃道:“师傅你这红绳莫不是批发的?” 僧人却是笑笑,不再开口。 倪商全当讨个好彩头,套上绳子后,道谢辞行。 回到棚户区后,一人影杵家门口鬼鬼祟祟,倪商不禁皱眉,站在那人后方,冷不丁开口。 “偷东西啊?” 周濯清被逮个现行,尴尬回头,冲其打招呼,“李小姐,好巧。” 目光落至女人手腕,鲜艳的红绳令他一愣,“你去兰若寺了?” 被他识穿,倪商一手抚过红绳,颇为感慨,“看来这红绳果真是批发。” 她冲男人摆手,“抱歉啊,时候不早了,不算卦了。” 周濯清见她要开门,急忙追问,“李小姐玩游戏吗?” “周莲,你想问什么就直问吧,不必拐弯抹角。” 男人听闻,原本分散的眼神顿时聚集起来,他紧盯女人,想迫切寻求一个答案。 “李小姐玩《山海封神录》吗?” “抱歉,不感兴趣。” “眼下这个情势,即便李小姐不感兴趣,恐怕也由不得你做选择了吧。” “那是我的事。” 她扫过男人一眼,“说完了吗?” “没有。” 周濯清手指握紧,深呼气后,继而道:“那个时候你身上为何有桃花香?” 倪商顿住,随口道:“或许是出摊时沾染的。” “这个季节可不兴桃花。” “那就是香水。”她不想纠缠,推门要入。 “你是倪商,对吧。” 哐当一声,有东西落地,两人同时回头,少年正低头捡苹果。 周濯清眼疾手快,趁他挡脸时,薅起少年领子,逼迫他抬头。 “李蔚?!” 李蔚讪讪地笑道:“周莲哥,你好眼力啊” 倪商扶额,暗道收了个笨徒弟,大局已定,多说无益,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俩人进来。 “好吧,我承认,我是倪商。”女人一落座,简述其身。 “那李满杏是?” “他妈妈。”倪商无视李蔚的惊愕,逗弄起绿植来。 周濯清盯着女人,一时沉默。 “怎么,看到我和游戏中长得不一样,失望了?” 男人摇头,“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哦?” “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李蔚深表赞同,“这话没错,就像我也觉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周莲哥一样!” 周濯清唯恐少年想起,干笑几声,岔了过去。 “你之前提过系统变更玩家姓名的事” 男人眸光微变,“和你的脸有关系吗?” 挑拨绿植的手停住,倪商转头,瞥了他一眼,“难为你还记得。” “有件事” 女人纠结过后,忽然抬头,“你有手机吗?” 周濯清一愣,但没追问缘由,掏出手机递给她。 倪商接过后,顺利找到搜索引擎,噼里啪啦一顿打字,出来一张人像,随即将手机递给男人。 “看看。” 周濯清视线下至,瞧清屏幕中的人,惊讶无比。 李蔚见他面色大改,不由好奇,脑袋贴近一瞧,天真道:“诶?师傅,这不是你吗?你什么时候拍的照啊?” 他反应活生生慢了好几拍,直到屏幕光暗下,才猛然意识到,“你不是失忆了吗?!” “这该不会是” 倪商对天长叹,“下边有名字。” 少年闻言,目光急转,喻禾溪三个字堂而皇之出现,震得他彻底说不出话来。 “进游戏时,我的名字的确发生过变化。” “喻禾溪?”周濯清试探询问。 “没错。” “可怪就怪,不过眨眼,名字就变了。” “之前我以为是游戏出了bug,现在看来,我就是喻禾溪。” 周濯清福至心灵,“所以昨天你和喻心舟在一起” “与这无关。”倪商偏头,“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 “但从名义上来说,喻心舟是你表哥。” 李蔚好不容易从震撼中缓过了劲,冷不丁听到这话,身体一软,靠着墙根坐下。 “那我的养父就是喻闻初。”倪商敛眸,似是无感,“可他们对我来说,就像陌生人一样。” 周濯清瞥了一眼地上的李蔚,见他魂不守舍,于是道:“李蔚,你要不出去吹吹风,静一静?” 李蔚茫然站起,朝男人点点头,像机器人似的离开。 “这小子,以前对我态度冷淡,没想到心理承受力这么弱。”倪商感叹道。 “倪商,你应该知道喻闻初和高科院的关系吧。” “略有所闻。” 周濯清走到她面前,向其伸手,“要不要合作?” “什么意思?” “我怀疑科学被证伪这件事,是有人蓄意为之。” “而你的养父,我的老师,以及所有研究时光机项目的同门,都是这场阴谋的牺牲品。” 倪商抿起嘴唇,一时不发话,屋子里静悄悄,可对方说过的话却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周濯清,你不怕我举报你吗?”女人抬头,“你的悬赏金可够我搬出棚户区了。” “你不会。” “这么笃定?” “你要真举报我,何必等到现在。”周濯清半蹲着,眼中诚恳。 倪商触及眼神,咽过喉咙,猛然出手,将他推开。 周濯清显然没料到,一个后仰,脑袋磕上了桌角。 “那个,抱歉。”倪商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谁让你突然离那么近” 周濯清揉着头,嘴上说着没关系,一只手闯入视线,他抬头,女人未开灯,眼睛藏于黑暗,只露出嘴与下颌,瞧着与游戏里的脸完全相同。 他抓起倪商的手,鬼使神差地往身前一勾,女人猝不及防,扑入怀中。 “这下,我们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