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商三两下将外套脱掉,硬塞进李蔚手中,少年冲她头两边挤眉弄眼,她忽然顿悟,将头绳褪下,对着镜子随意抓过几下,在开门前,清了清嗓。 周濯清听到动静,再次抬手叩门,门忽然打开,女人披头散发,额间隐约有汗。 “有事?” “李小姐一直在家?” 倪商面不改色,“对啊。” “可否请李小姐给我算一卦?” “现在不营业。” “送到门前的生意,李小姐不做?” 周濯清视线绕过她,落至身后衣柜,柜门留着缝隙,似乎没关严。 “我给钱。” “这和钱无关。”倪商一口回绝,下意识用身体挡住视野。 “可我朋友不是这么说的。”男人看向她衣摆,是干的。 “给他算得,为何给我就算不得?” “我说了,不营业。”眉尖微蹙,语气冷淡,意外令人熟悉。 风一吹,卷起一缕头发,飘逸二人之间,周濯清许久不说,两眼却是盯着女人,从头到尾。 “看够了就回去吧。”倪商将门关上,“想算卦,明天再来。” 吃了个闭门羹,周濯清也不恼,对着门落下一句叨扰了,转身往对头走去。 等人离开,李蔚才推开衣柜门,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憋死我了。” 少年满脸写着疑惑,“师傅,你为什么不和周莲哥相认啊?” 倪商在窗边坐下,仔细梳理头发,“在现实中暴露身份,不是好事。” “也是。”李蔚两腿搭在柜门前,前后晃悠,“等级越高的玩家越需要隐藏身份,不然遇到极端的人,保不齐会在现实中报复。” 他边说又感叹起喻氏,“平常人至少还能隐藏身份,喻会长那一大家子想藏都藏不了。” “不过话说回来,周莲哥和言上哥也在游戏里换了脸,而且我总感觉他俩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李蔚绞尽脑汁回忆,倪商拍了拍桌子,思路由此被打断。 “以后小心点,别让他发现你和我呆在一起。” “以后?什么意思?”李蔚扯动嘴角,“他也住这儿?!” “目前来看,是的。”倪商摆弄着桌角绿植,心中一动。 “李蔚,我累了,要睡了。” 赶人言简意赅,李蔚即便满肚疑问,也不好强扭着倪商不放,于是起身开门,披着月色离开。 直到屋外与屋内同样安静,倪商才揪着叶片,冲指腹快速划过。 一道小小的划痕沁出一粒血珠,她将其滴入土壤,随后开始观察绿植状况。 五分钟过去了,并无异样,倪商干脆趴着,嘴里嘀咕,“难道我想多了?” 不知不觉,困意袭来,竟趴着睡着了。 棚户区外,周濯清走过马路,顺利找到许印居所,一推门,竟不见人。 他莫名有些心慌,左顾右盼,未见警车停靠,悬起的心才稍微安定。 “小清清!你可算回来了!” 薛让的声音忽然传来,周濯清猝然回头,见两人提着一个大塑料袋从对面走来。 “许印说家里得多放些屯粮。”薛让冲男人扬手,口袋里一众花花绿绿,“战况颇丰!” 周濯清留意到许印神色不佳,出声询问,“许印哥,你怎么了?” “他能怎么?被吓着了呗。” 薛让抢先道:“小清清,你还不知道吧,卢兴死了!” 男人不免惊讶,“怎么死的?他的案子不是还在二审吗?” 许印冲门指指,示意周濯清进去说,薛让落在最后,贴心的关上门。 “有玩家在游戏里发现了卢兴的尸体,并发布在了界外论坛,眼下外界都在关注,一个本该判死刑的重犯,为何会出现在游戏里?” “这都不是重点好吧!”薛让打断许印,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卢兴的死状可是相当可怖的!那些人居然没打码就传上网,也不怕被封号!” “小清清!卢兴被人碎尸了!大卸八块的那种!我估摸着是有人寻仇,否则不会下此狠手!” 周濯清敛眸道:“二审结果出人意料,有人不服,也理所当然。” 许印转头,目光投向他,“濯清,听你这意思,你知道凶手是谁?” “玩家啊。” “这不废话嘛。”薛让无语道。 “对了小清清,你见到倪商了吗?” 方才严肃的脸添上几分柔和,视线不由转向窗外。 棚户破败,可月亮不嫌弃,照旧来访,将先前营造的肃穆氛围冲淡。 “见到了。” 薛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什么呢?外面有东西吗?” 他探着脑袋望,马路对面,杵着集装箱似的房屋。 “师哥,我饿了。”周濯清说。 “饿了吃啊。” “想泡泡面,壶里没热水。” “出去接啊。”薛让纳闷。 “外面黑,我害怕。” 望着面前这个身高一米八的大小伙,薛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正巧对上周濯清的眼睛,他虎躯一震,多年的心有灵犀让他抢在许印前说话。 “你小子也有怕的那天啊!那我就勉为其难的陪你走一趟吧!” “出门右转,走个一公里有公共自来水。”许印不知从哪儿拾掇出一个盆,“既然要泡面,那洗脚水也拜托你们了。” 薛让不情不愿地接过,周濯清倒没说什么,离开后,反倒一直不吭声,像真畏惧前路黑暗一般。 等拐过弯,他才停下,回头望了几眼,不见人尾随,才敢放心。 “小清清,你还是不信许印吗?”薛让问。 “以防万一。”周濯清握着壶,看向薛让,“这次进游戏,我还见到了一个人。” “who?” “杨予冰。” “啥玩意?!!”薛让目瞪口呆,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急忙压低声音,将周濯清拉着往前走了几米。 “他和纪冬她们同属一个叫【冰块小子】的公会,而且” 周濯清有些犹豫,薛让却是整颗心被他钓起,好奇得很,在其连番追问下,他才道:“予冰是《山海封神录》的内测玩家,据他讲,这游戏和正式开服后的内容不一样,而他本人也在新赛季开始时,被系统强制性拽入。” 过强的信息量令薛让如坠谷底,手一松,整个人踉踉跄跄。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逃不掉了吗” “即便以后不想玩,也无能为力,对吗?” 周濯清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是的。” 薛让抬头,眼中氤氲,再看月亮,只觉得自己可怜。 “师哥,振作一点。”周濯清安慰他道:“虽然目前无解,但起码源头在。” “源头”经他提点,薛让眼前一亮,“你是说喻科?!” “没错。”周濯清点头,“这游戏是喻科开发的,他们总会知道什么。” “而且我怀疑老师入狱也和喻科脱不了干系。” 薛让来了精神,不再对月感伤,“你之后想怎么做?” “我已经和杨予冰约好,等纪冬师妹接受完日本警方的审讯,就与她们在游戏里见面。” “见纪冬做什么?”薛让不解。 “许印有句话让我很在意。”周濯清抬眸,“还记得他说接待喻闻初前,纪冬打扫过实验室吗?” “有印象,怎么了?” “如果纪冬到过实验室,她应该会对里面摆放的试剂种类很清楚。” 薛让恍然大悟,“你想从纪冬口中确认许印有没有骗你?!” “准确来说,我是想让他们互证。” “你还怀疑纪冬师妹?!”薛让不可置信。 “纪冬既有尤里教授作担保,又有菁羽博士为其作证,而且她很快就会被撤销通缉,不管怎么看,她都获利最大。” “虽然不想怀疑同门师妹,但师哥,我们也无路可走了。”周濯清表情严肃,“在许印面前,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提我见过杨予冰这件事。” “好。” 薛让答应得爽快。 “不过小清清,你为什么不怀疑我啊?” 周濯清叹气道:“不是不怀疑,是排除了你的嫌疑。” “你忘了事发前那段时间,我们和老师同吃同住,几乎没离开过实验室吗?” 薛让不死心,“那万一我存心要制作不在场证明呢?” “就你?陷害老师?”周濯清翻了个白眼,“你没那个智商。” “诶!怎么还人身攻击呢!”薛让作势要打他。 “师哥,谢谢你。”男人忽然开口。 “好端端的,谢我做什么?” “前路未卜,好歹我还能信任你。”周濯清耸肩,两手一摊,“虽然你经常不靠谱就是了。” “你才不靠谱!”薛让哭笑不得,“行了,有师哥在,不怕,我们会找出真相的!” 不管是喜是忧,月亮都一如既往,夺目非常,两人并肩走着,即便嘴上不说,内心也不再彷徨。 同一月色下,喻家家宅正上演着母女团聚的戏码。 任锦泣不成声,紧紧抱着喻青青,像失而复得的珍宝。 喻圆候在旁边,有所触动,想教训妹妹几句,见俩人哭得梨花带雨,又说不出口了。 “居然成人质了。”喻修背靠着门,“废物。” 喻圆瞪向少年,怒意横生,“你怎么说话的?” “我有说错吗?”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喻修!”任锦止住哭声,抬头正视,“她是你妹妹!” 喻修扫过喻青青一眼,冷哼道:“谁稀罕。” 说完,离开女孩房间,自顾奔着另一头去。 喻圆气不过,跺着脚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大哥是亲兄弟,我俩跟捡的一样!” “小圆,不要胡说。”任锦眼中生出一丝落寞,“小修从小就以你们大哥为榜样,事事向着他,也情有可原。” “可再怎么说,大哥和我们都隔了一层,我和青青才是他的亲妹妹啊!” 她撇着嘴,越说越委屈,“大哥成天冷冰冰的,喻修脾气也怪,这俩人放一堆,简直毁天灭地。” “三姐,其实大哥人挺好的。”喻青青说,“这次要不是他,我真没命了,而且他还背了我一路呢。” “你说什么?!”喻圆大惊失色,“那个冰块背你?!!” 女人声音传到另一头,少年闻言一顿,手指不由紧攥,敲门前,上唇贴过齿面,将嫉妒藏于笑容之后。 门忽然开了,对方见到喻修,颔首示意,随即与他擦肩而过。 喻心舟靠着椅子,两眼望着窗台月光,不知在想什么。 “哥,你为何要找私家侦探?” “你要查谁?” 少年心思一动,“喻怀安?” “喻修,那是我们共同的父亲。”喻心舟目光不转,“于情于理,你都要尊敬他。” 喻修走至窗前,盯着月亮出神,月光柔和,似乎能抚平一切浮躁。 “当年他拿到病症鉴定书时,可没把我当儿子看。” “哥,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喻修嘴角上扬,神情嘲讽,“他在意的,从来不是我们。” “不管是我还是我妈,或是那两个闹腾的妹妹,都是他向外营造的幸福假象而已。” “我们的父亲可是个高明的骗子。” 少年笑着说,“骗着骗着,连自己都信了。” 喻心舟转头,见他卸下最初洋溢的假笑,沉默半晌,才道:“以后在我面前,不必装模作样。” 喻修一愣,一向凌厉的眼神也温柔了几分,他靠着桌沿,将念想寄托月亮,恨不得时间在此刻暂停。 有人赏月,有人忙。 二审结束得没头没尾,宋一汀申请面见老何,却被挡在大楼外。 冷风萧瑟,他出来得急,看见卢兴身亡的消息就套上短袖跑来,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这老东西真是为所欲为!” 法警面面相觑,最后通过划拳,决定让输的一方去应付这位不速之客。 “宋法官,真抱歉,我们何法官不在。” “他办公室可开着灯呢!”宋一汀气急败坏,“你们找借口能不能找好的?!全当人眼瞎吗?!你还不如直说他摔厕所摔了个狗吃屎!” 法警猛然点头,“何法官摔了个狗吃屎!您请回吧!” “” “我这就回最高院,向上头请示接手案件!”宋一汀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句,转身出了法院门。 没走几步,听到身后有动静,宋一汀嘴角上扬,自顾自道:“老何,我就知道你憋不住” 头一转,看见来人,他不由一愣。 女人戴着鸭舌帽,手扯下口罩,露出漂亮的五官。 “你是白曼罗?!” “好久不见,宋一汀。”白曼罗冲他微笑,“可否赏脸喝杯咖啡?” “你有事吗?” “你相信人会死而复生吗?”她问。 见宋一汀眉头紧蹙,白曼罗点明来意。 “我见到禾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