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熙三年十二月廿六,巳正。 东京,唐之汴州,梁建为东都,后唐罢之,晋复为东京,大宋立国用其名。开封府下辖十六县,其中浚仪县和开封县同为附郭县。 以东京皇城宣德门直至外城南薰门的御街为中轴线,路西为浚仪县,路东为开封县。浚仪县狱就在外城西,出梁门,金梁桥街附近,街西为活监,街东为死牢。 地面上一只破碗,忽然一把铜钱洒落,没等看清,就有一块破布落到碗上,盖的严严实实。一双手伸来,一只压住破布,一只捧起破碗。 这双手缺了左手尾指和无名指,剩下八根手指,骨节粗大,指腹处布满厚厚的老茧,手掌粗糙而坚韧,显露出长年握刀的力量,手背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如同一张战斗的地图。 如今这双手抓着破碗上下翻飞,乍看好似依然挥舞在刀光剑影之中。几息之后,这双手一落,稳稳的把这破碗放到地上。一道声音响起 “压了,压了。。。买定离手,四为盈数,余数尔等自己定,童叟无欺!” 只见说话这人,大咧咧的坐在一堆杂草上面,肩宽脖粗,满脸虬髯,眼眶凹陷,两只眼睛微微凸起,眼中时不时闪过嗜血的光芒。被这双眼睛盯上,让人不自觉就寒气直冒。 此人旁边,围了七、八个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就算是吃人的老虎,呆在一起一年,没有死的话,也就不怕了。 这几人纷纷扔出手上的赌资,高声喊道“零,押五十文。。。”,“三,二十文。。。”。 这地方横宽近三丈,东西走向,墙上没有窗户,只是在离地一丈处分别开了几个碗口大的通气孔,墙上每隔一丈就点了一盏灯,灯光晃动下,阴森、昏暗。 西面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两边间隔三尺就是一个门,门口铸铁栏杆,看不出门内多大。东面的墙,看上去就像是一整块岩石,从中掏空,又镶了一道铁门,门上尺许方孔,方孔有盖。这铁门不能从里面打开,只能通过方孔,让人从外打开。 这时,铁门外响起铁链的声音,原本围在一起【关扑】的几人,迅速捡起地上的赌资藏入怀中,一人动作快,还不忘拿起破碗,塞到杂草下面。 那坐在杂草上的虬髯大汉不见慌乱,任由这些人匆匆收拾现场。他反而伸了伸腰,顺势往后一靠,眼睛随意地看着屋顶,一动不动。 十几个呼吸之后,咣当一声门打开。走进来一名狱吏,他扫视一圈,看到有的狱卒在通道处查验牢房,有的狱卒在一角长桌闲聊。目光落到那名虬髯大汉身上,嘴角扯动,心知这些人又在关扑。但此刻不是多说的时候,他一边让开身子,一边高声道: “尔等还不来迎接李府院和王判官” 话音刚落,后面又进来两人,一人是右军巡判官,另外一人就是开封府司录参军李应言。众狱卒闻言,纷纷围过来,朝两人唱喏。 李应言拨开几人,径直走到那虬髯大汉面前,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着他。半晌,那大汉眼珠子动了动,目光聚集到他身上 “你来作甚?”说完也不理他,身子换了个方向,接着看向屋顶。 李应言扬手把一份文书扔到那大汉的胸前,然后冷冰冰的说道:“蒲路虎,有人调你,你可以走了,但某会一直盯着你” 蒲路虎看着胸前的文书,一眼就发现,这不是赦免令,而是移调文书,一般都是移调到台狱,或是活监、死牢流转。他就是这么从对面的活监转过来的。可如果移调,必定要戴上枷锁,不可能让人犯自己走出。 蒲路虎心中疑窦重重,不过他不想与眼前这人多言,他保持着沉默,伸手抓起文书,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杂草,旁若无人的走出铁门。 铁门后面是仅容三人并行的通道,前方一丈又有一道铁门,此时那道铁门半掩,门外阳光照射进来,落在通道一角。蒲路虎扶着铁门,迎着阳光,脸上浮现几许感慨。 他先到活监,又转死牢,早已抱定必死之心,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莫名其妙地又出来了。接下来是吉是凶,还不知道,但是只要能多活一天,他就要想办法完成心愿。 推开铁门,早晨的阳光照在脸上,他眼睛微眯,伸手略略遮挡。门外站着一道身影,等眼睛适应之后,他放下手,看向这道身影。 那是一名女子,身着紫红色战袄,腰系革带,窄袖、腿上系着棉布行缠,脚踏皮靴,头梳单鬟发,又用银色丝带绑紧。面容清秀,红眉绿眼。 “好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 蒲路虎心里感叹,还有胡人血统。他上前一步,拱手道 “不知是哪家贵女,要用一名囚徒?” 王兰英上下打量一番蒲路虎,眉毛一挑,爽快说道: “杨家,且先随我离开,到了再说” 天波楼北楼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原本是一个南方大商的仓储,被解语媳妇低价买下之后,准备充作天波楼库房,现已收拾出来用作指挥中枢。 库房门外四名金花卫,皆身穿战袄,腰胯短刀。其余数百金花卫,都在北楼之内。 库房里,一幅巨大的开封府堪舆图铺在地板上,图上描绘着东京城四河三十四桥,八厢百二十坊,除皇城处留白,其余内外城郭,街巷集市皆在图上绘制得毫厘不差,就连坊内水口,穿城沟渠都纤毫毕现。在库房一角还有一座铜漏水钟。 俯瞰此图,辅以水漏,东京城各种变化尽在胸中。这两样东西都是开封府巡院书手奉命带来,他责任重大,须臾不敢离。 舆图前站着佘太君和杨家众人,都看着眼前一人,此人身穿天波楼小厮的衣裳,正在细细端详舆图。半晌之后,转过身来。仔细一看,正是蒲路虎。 原来他梳洗之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衣服,就随意要了件衣裳套在身上。他转身之时,透露出来的随性、豪爽,与身上的衣衫格格不入。他也完全不在意,朝佘太君拱手道: “太君,这舆图不错,挺详细的,比之俺入狱之前,增加了不少东西” 七郎在旁大是得意,忍不住道:“那是,这可是开封府内库最详尽的舆图,若不是杨家,还真借不出来” 蒲路虎瞥了一眼七郎,也不理他,接着朝佘太君说道:“不过没啥用” 七郎闻言大怒,一步上前,就是一拳,径直朝蒲路虎右肩砸去。他来不及说话,右脚后撤一步,左手顺势握拳斜着迎向七郎。 “嘭。。。”的一声,两人就对了一拳。七郎身子一震,这一拳就被截停,无法再砸下去,而蒲路虎则连退两步才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