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树荫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 高旭与大熊肩碰肩蹲在地上，正不厌其烦教他简单的汉话和汉字书写。 大熊抓耳挠腮愁眉苦脸，正口中不住念叨着“大松，大松……”，手中拈着根与宽厚手掌不成比例的细小树枝在地面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何咎受高旭之命，正在煞费心思书写呈报辽东太守公孙度的书信，事无巨细，将出使至此种种境遇、此间部落情形，协商结好盟约细节及即将参加赛牧会的诸般事宜呈报给辽东郡府。 于是高旭便亲力亲为做起了先生，“大熊。”高旭矫正发音道。 “大胸……” 咬字对了，发音却错了。 幸亏这里没旁人，哭笑不得的高旭再度缓慢提高声调：“大——熊。” “大——熊。” 高旭闻言点头赞许，指着大熊道：“大熊！”指指自己又道：“高旭！” “高——旭。” 若是每日可教大熊说得两字，写得两字，高旭自问用不了多久，便可令大熊与众人简略沟通了。 望着身旁这粗壮如熊仔的小跟班，这些时日自从可以放开来大吃以来，感觉其个头与身躯又有了改观，仿佛天生巨熊的体质，浑身上下肌肉贲突，力量与爆发力惊人。 而且正是大熊长身体的年纪，眼瞅着吃肉就长、饮水就胖，每日虽为铁匠郑清卖力鼓动风箱、搬运矿石，竟然还是精力充沛胜过常人。 高旭心中盘算着，这几日刻意领着大熊追逐奔跑，发现其身形动作并不笨拙，待到赛牧会之后，若是有暇可领着大熊对练角力搏击，不仅可以提高其协调与灵活，掌握用力的分寸把握，还可有针对得提高其战斗素养。 看这虎背熊腰的粗壮身板与其过人的力量，凭借其高大威猛、蛮勇敢战，经过几番实际的厮杀血战历练，假以时日成为一员彪悍刚猛的冲阵斗将，也不是不可能吧？ 那日大熊被救之后愤懑之余投掷石块一击即杀，可谓技惊四座。且那陨石比同等大小的石块沉重许多，高旭有心让其试试抛掷手斧，在未曾练习的前提下一出手，力道速度倒是无可挑剔，就是准头差强人意，然而再看其投掷的距离，则令人咂舌不已。 抛掷距离远胜过自己三分有一，真乃是远程抛射力士！高旭对此不得不甘拜下风。 高旭正与大熊嘻嘻哈哈边说边写，盘算着日后的猛将养成，就见到贝娅捧着一沓整洁的衣衫款款走来。 这几日贝娅与几名帮着制衣的妇人也颇为辛苦，见赛牧会即将举行，这大熊的衣装便被披星戴月缝制了出来，以免高大壮硕的熊仔随那高旭前去赴会之时，衣衫短小局促，无端端为人轻视耻笑。 祭典后熊罴的皮裘已被部落中的老猎手剥落了下来，若要质地坚韧、柔软丰匀的厚皮轻裘，却需要时日进行浸水、晾晒、鞣制、定皮、裁剪等多道工序，一时尚来不及制作皮袍大氅。好在时下正是初夏，却也不愁大熊会冻着。 至于靴履，则以脱毛的羊皮围着那双硕大的脚圈出了合适尺寸后，再以棕麻粗绳往复多纳了几层厚牛皮做鞋底，总算是不再赤着大脚丫子在营地中行走，引得部落里一班孩童女子的笑话。 “在教大熊识字吗？”贝娅走近对着微笑相迎的两张笑脸问道： 大熊忙不迭站起来，憨实地对着贝娅咧嘴傻乐，高旭立起身来感谢道：“辛苦你了……你若是想学，我也可以……” 贝娅将手中衣衫交予大熊，比划着用乌桓语道：“去帐里穿上试试。” 大熊已经能听明白少许，开心地连连点头，喜滋滋得进帐去试衣。 贝娅这才妙目一转瞟向高旭，唇角一抿道：“又不是给你做的衣衫，你谢什么？” “大熊尚不知如何致谢，我替他……而已。”高旭讪讪得回应，此时的感觉是如此微妙，彼此言语间的拌嘴逗趣，似乎另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甜蜜。似乎少女一颦一笑中皆在诉说着些什么，却总是不免带着少女的矜持拘谨。 贝娅垂首望着地上大熊写的两个汉字，用树枝画的如蟹行鳖爬一般，不禁失笑道：“这便是你教的？” 高旭有些惭愧，忙用脚抹去那歪七扭八的汉字，蹲下身拾起树枝另写了两个字，抬头望着贝娅笑道：“你看，这是你的名字，贝娅。” “我们乌桓各部皆没有文字，刻木为信，画石为记。”贝娅见了却有些神情黯淡，“我就是学了……以后也用不着的。” 高旭正要开口，此时出外巡视的茂叔策马疾疾赶回，见着高旭忙出声喊道：“幼虎，大营南面十里外出现一队汉骑！但是看着不像是汉军……” 忙向贝娅歉意的一笑辞别，高旭急转身去营中牵马，在骑着飞雪银狐行至营门处与茂叔等人汇合时，不经意得一瞥之下，却见贝娅正乖巧地并拢双膝蹲在那两个字之前，手中一笔一划模仿着，在认真书写自己的名字。 风驰电掣向南奔驰了只七八里，便见着远处稀薄的烟尘。 草原上一览无余，双方都可见到踪迹，对面见着有小队骑军迎来便放缓了马速，却有两人迅即折返疾驰而去。 高旭见状便知这小队人马之后还另有后援，遂勒马缓步前行。因茂叔等人已侦知其为汉骑，因此高旭示意边军骑卒不必剑拔弩张，待行至一箭之地时，已可以彼此分辨出装扮皆为汉人。 此时高旭扬声招呼道：“对面来者可是汉人？我乃辽东郡府五官掾史，奉命出使至此，还请各位上前答话。” 对面几骑闻言后显然出乎意料，在此处竟然能碰上辽东郡出使的官员？ 相互商谈了片刻，有两骑并肩前来，却依旧神情戒备，再接近几步时，突然其中一人开口讶异地问道：“对面可是高家小兄弟，高旭？” 高旭和茂叔听见也是诧异，来人竟然识得自己？再瞅那汉骑，面目隐约间有印象，却是不甚清晰。 对面却爽朗得笑道：“俺是燕五！数月前承蒙小兄弟呃……高掾史赠粮，俺们燕大就在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