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晴,宜嫁娶。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长溪村的云家大院就热闹起来。 叔叔婶婶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嗑瓜子,主题就是今儿云家的澜哥儿出嫁。 “都说那云家的姑爷高大俊朗,我还从没瞧见过呢,今儿可算是能仔细瞧瞧了。” “可不是呢,新夫郎也是个极美丽的,金童玉女一对儿璧人!” 一身大红嫁衣的云澜坐在自己屋里的桌子前,任由嫂嫂们给他梳头打扮。 谭蕾:“咱们家澜哥儿的头发可真好,又黑又亮。” “我瞧着不用擦粉了,澜哥儿这小脸儿白里透红的,擦了粉反倒是黑了,涂个口脂润润唇就行。”郑悦拿了铜镜给云澜瞧,“你看看,可还满意。” 云澜平时不怎么照镜子,这会儿却是仔细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但就是感觉哪里不一样了,这含羞带怯的眼神绝对不是他的! 毕竟、毕竟头一次结婚,还是仔细些得好,他想了想,用朱红色的笔在眉心描了朵梅花花钿。 谭蕾和郑悦两个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哪里见过这种样式,直夸好看,夸着夸着就有些酸涩,这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这就要嫁人了。 嘱咐的话语是一遍又一遍的说,又单塞了五两银子给云澜。 “嫂嫂,这钱我不能要,我的嫁妆已经足够多了,这钱你们留着给团团和圆圆,两个孩子长身体要多吃点。” 村里的哥儿比女郎聘礼少,女郎十两,哥儿八两,方文林重视云澜,直接给封了二十两的聘金,另外单拎了酒和茶叶,还有一辆骡车,这都不说之前隔三差五送的东西。 云家也是疼澜哥儿的,两床新棉被,两床新薄被,夏冬两季的衣裳各两套,还有两双新鞋,全都是用的上好的料子,用新打的红木箱抬嫁妆。 两匹带花的棉布,一根银簪子,压箱底还有十两银子,用云澜从府城带回来的雕花木箱装着。 这样的嫁妆就算是在安阳镇也是极丰厚有面的。 云澜和两个嫂嫂几番拉扯之后还是没收这钱。 这时候外头也一下子喧哗起来,“新郎官来了!新郎官来了!” 云家大院的门口挤挤挨挨着一大群人,方文林穿着云澜亲手缝的红色喜服站在最前头,身边是村长家的大儿子和二儿子。 长溪村的汉子站在他们对面聚在一起堵门。 一群汉子里最高最俊的新郎官方文林嘴角一提,双手抱拳一礼。 他身旁的两个汉子从身上的布兜里抓了一把,扬手就是一撒,漫天的铜板叮铃叮铃落了一地。 这长溪村的汉子哪里还想着堵门,全都弯腰去捡铜板了! 方文林就这样顺顺利利整整齐齐地进了云家大门。 云家兄弟俩也是被他这一顿操作给惊住了,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面前了。 “大哥,二哥。”恭恭敬敬给两位哥哥作揖,方文林这两声哥哥叫的可顺溜了。 “你这小子……罢了罢了,以后真心待澜哥儿,莫让他受了委屈。他还有我们这两个哥哥呢。”云焕也没多为难新哥婿,说了一句就让开了路。 大历的习俗,新妇这天脚不沾地,由家里的男丁从娘家背进花轿,到了夫家再由相公从花轿背进新房。 云烨背着盖了红盖头的云澜从屋里出来,眼睛红着,脸上却笑着,脚步沉稳地将人背进花轿,扶着坐好。 锣鼓喧天,喜乐不停,在起哄声和吉祥话中,迎亲队伍抬着花轿往清河村而去。 …… 清河村半山腰可是热闹极了,一座新起的青砖瓦房面朝村庄,气派又漂亮。 “这新房可真是漂亮,你看这窗户都是带雕花的。”赵家婶子一手拿着瓜子,一手捏着一粒,指着窗户啧啧称奇。 院里大部分人都在议论这方家新改的房子,一会儿说这青砖码的墙就是不一样,平整。一会儿说这屋檐可真稀奇,飞翘起来的。 不过议论归议论,可没人不识趣的去摸去敲的。 没看那窗户门上贴着囍字,新房哩! 方文林没长辈,所以这边就拜托了芳婶儿全权打理。 村长媳妇还是有威望的,就连崔二娘这个后娘都不敢造次,乖乖坐着喝茶吃零嘴。 最后抚了一遍新房红垫,确保一丝褶皱也无,喜被也是叠的平平整整,撒上红枣、花生、桂圆。 “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新房这头没问题了,她又去了灶屋,来帮忙的几个婶子都是信得过的,这里也是忙而不乱。 “摆席!” 谁家办喜事,那桌椅板凳都是从村里各家借的,甚至还会借碗筷,毕竟每家也就那么几口人,哪里够摆席。 像是桌椅板凳这类的确是从村里各家借的,提前几天就给擦洗干净了。 但碗筷嘛方文林却是个讲究的,不愿委屈了云澜。 他知道云澜爱干净,而且村里家家户户都不富裕,那碗筷都是用了多年的,不说包没包浆,那碗大多都是缺个边儿或者有豁口裂纹的。 所以喜宴上用的碗筷全都是他新买的,统一的大小和样式,团团圆圆地摆在桌子上好看又吉祥。 这会儿几个来帮忙的婶子夫郎将桌椅板凳摆放整齐,一道道菜品陆续端上了桌。 “酒水都准备好了吧?”芳婶儿拉过路过的金夫郎。 金夫郎正抱着酒坛子,“都准备好了,这是最后一桌的。” “来了来了!看见迎亲队伍了!” 这半山腰视野好,迎亲队伍刚进村就瞧见了,喜乐声都还没传来呢。 芳婶儿过去一瞧,还真是,“好好好,等到了咱们就开席!” “这林子家可看得真远,你瞅瞅,站在这里能给村子瞧完了。” “这水才是真好,又干净又凉爽,夏天泡个瓜果,踩个水,想想就凉快。” “就是太冷清了些,地也不肥,离着村子又远。” “人家大林就喜欢这个呢。诶,快到了快到了,我还没见过这新夫郎呢,说是顶好的相貌。” “哈哈哈,以后就是我们清河村的夫郎了,总能见到的。” “不过这新夫郎的一手绣活倒是厉害的,你们看见大林子身上的喜服没有?那缠枝纹绣的,可好看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最后一段上坡路,方文林在外边扶着轿厢,轻声说了一句,“有点晃,别怕。” 花轿安安稳稳地落了地,在一片起哄声中,方文林蹲在轿门前,后背贴上一具温暖带香的身躯,心跳如鼓,步伐却异常稳健。 将新人送入新房,方文林这个新郎官就被拽过去灌酒了。 村里办席都是十大碗,无论喜丧,不过这十大碗的碗是大是小,这碗里的菜几荤几素,就看主人家对这次事情的重视程度了。 方文林这喜宴的十大碗三个素菜,凉拌折耳根、小葱拌豆腐、清炒菜芯。这清炒菜芯是放了猪油渣一起炒的,又香又爽口。 七个荤菜,一只烧鸡,一只烤鸭,一碗咸烧白,一碗甜烧白,一道炖鱼,一盘笋子炒腊肉,一碗绍子蒸蛋。 更别说单上了一大盆肉丸子汤和一筐白面馒头! 一时之间,这半山腰上只剩下吃饭咀嚼声,个个埋头干饭,倒是没人管他这个新郎官了。 芳婶儿正盯着灶台,一会儿要是哪桌菜不够,好及时补上,就见一身红衣的方文林找过来了。 “芳婶儿,拜托您个事儿,给屋里送点吃的。” 芳婶儿哪还有不懂的,笑着应下,“还知道疼人儿,成,一会儿我就给送粉子蛋去。” 这时候外边的人也吃的差不多了,个个满嘴流油,肚皮溜圆。几个汉子就过来逮新郎官喝酒了。 大宝是村长家的大孙子,今年六岁,长的虎头虎脑的,吃饱了饭又去小溪边儿看了鱼,这会儿来找阿奶了。 “大宝,吃饱了吗?哎呦,这小嘴儿油润润的,好吃吗?”芳婶儿刚盛了粉子蛋,就见自家孙子扒着门边瞅她。 大宝摸摸圆圆的肚子,“吃饱了,阿奶,您手里端着什么啊?我闻着好香。” “这是给新夫郎的,你不能吃。” 芳婶儿给大宝擦了擦嘴,起身就被金夫郎叫住了,说是有一桌特别能喝,得再上一坛酒,但是放酒的屋子门不知道怎么锁住了,过来找她去拿钥匙开门。 “行,你先过去,我这就来,”芳婶儿看着大宝,“来,大宝,交给你个任务。” …… 云澜正无聊地坐在床上玩穗子就听见门口极轻的敲门声,接着是一道虎声虎气的童声,“澜阿叔,大宝来给你送吃的,我进来了哦。” 房门打开,一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娃娃双手捧着瓷碗进了屋。 新妇在丈夫掀盖头前是不能让人瞧了模样的,但是孩子没事。 他自己掀了盖头,接过瓷碗,摸摸娃娃头顶的小揪揪,“谢谢大宝。” 芳婶儿回来的时候,大宝正端着空碗回来,“送过去了?” 大宝点头,“阿奶,澜阿叔好好看啊。”我长大以后也要娶这么漂亮的夫郎。 外面的吵闹持续到深夜,方文林带着一身酒气送走最后一波叔叔婶婶,回到自家院里。 芳婶儿和几个帮忙的婶婶夫郎还留着收拾残局。 方文林也在帮着搬桌子摞板凳,来帮忙的人都是手脚麻利的,这么一会儿这些东西都已经擦洗干净了,他把这些搬到柴房里放好,改明儿好还回去。 “新郎官就不用干这些了,”来帮忙的钱夫郎朝新房努努嘴,“还不过去?” 方文林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碍事,我帮着一起收拾能快点,婶婶阿叔们也好早点回去休息。” 半个时辰后,来帮忙的婶婶夫郎也走了,每个人手里都拎着肉,怀里还有单独包的红包,每人两百文呢! 半山腰总算是回归了往日的清静,院子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灶屋的火还没有熄灭,锅里是满满的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