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烨同样垂眸不语,只有掩在宽袖下微微紧攥的手指出卖了他同样波动震撼的情绪。
虽然在察觉到徐昭身份的那刻已派翎羽卫将当年之事好好地调查了一番,可从段逸口中得知所有事实真相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唏嘘,心情忍不住沉郁;连他都如此难以接受,更何况是阿昭?
楚烨转头看向身侧的徐昭,顿时,眼睛睁大。
就看刚才还泪水涟涟的女子此刻却是双眼微红,一张雪白的俏脸上腾着淡淡的青气,艳丽的五官在此刻露出凌厉的气势;现在的她,就像一只将要捕杀猎物的小兽,磨着自己的爪牙、露着自己的利齿,似乎只有鲜血才能让她恢复冷静,血债只能由血来偿。
“阿昭……”楚烨喃喃出声,幽亮的凤眸里带着震惊,这样的徐昭是他极为陌生的,更是让他惊颤的;但是,看着这样的她,他却觉得这本该就是她原本的样子。
还记得他们年少时期的初遇,小姑娘娇嫩的就像树枝上将要绽放的花骨朵儿,明明是那般天真无害、烂漫纯真,可他却能从她熠熠生辉的眸子里看到另一个张牙舞爪的她;曾经的小野猫为了配合她这簪缨世家的嫡女身份,用一层层面具掩藏着自己的本性,遮盖着自己的爪牙;可是当身上的铁链和束缚被彻底解开的那刻,她会站在更大的舞台,绽放着无人能及的光彩。
当初的自己,不正是被她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和狂放不羁所吸引吗?!
徐昭像是没听见楚烨的呼唤,而是睁着含泪的眸子看向段逸:“林瀞瑶将我母后的尸体带回去之后,她是怎么登上太后之位的?父皇病重而逝,她一个后宫妇人又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大宛最大的掌权者?”
听到徐昭称呼昭和皇后为‘母后’的那刻,段逸就知道丫头是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心情激动的同时,更是事无巨细的交代道:“先帝在迎娶昭和皇后之前,曾与宫妃诞下二子一女;但先帝自从立下皇后后,就再也不曾留恋后宫,所以先帝的子嗣着实凋零;自先帝骤然驾崩后,一子一女先后因故丧生;现如今活下来的一位皇子乃先帝在位时立下的太子,只是这位先太子在先帝驾崩前突然中邪疯魔,多年来被圈养在府邸;当时帝位无人继承,唯一的继承者又是个疯子,百官群龙无首,于是谏议大夫提出从皇室宗亲中选出出类拔萃的皇族子弟继承皇位,而负责挑选之人就是林瀞瑶。”
听到这里,徐昭讽刺的笑出声:“恐怕那个谏议大夫也被林瀞瑶收买了吧,还真是一招了不起的贼喊捉贼,父皇死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也是死的死疯的疯,最后却要一个宫中妇人做主挑选皇族继承人;林瀞瑶一定会挑选自己早就看好的人继承皇位,到时候她扶持一个傀儡登基称帝,再钦封自己为太后垂帘听政,这样,大宛的天下就是她的了;妙!实在是妙!绝!真是太绝了!”
先铲除钦定的皇权继承人,然后再等真正的天子驾崩,跟着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最有力的最后两名继承人先后害死;不费吹灰之力,锦绣天下尽握一个妇人之手;不知大宛上官氏的列祖列宗知道有一天自己辛苦打下来的天下被一个惯使阴诡手段的妇人夺走,他们会不会气的从皇陵中爬出来?!
想到这里,徐昭的眸子忽然一凛:“你说,父皇的忽然驾崩会不会跟林瀞瑶有关系?”
段逸身躯一震,脸色难看:“你的意思是先帝可能是那个恶毒妇人害死的?不可能,她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楚烨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对于一个权欲熏心、不择手段的人来说,他们根本不管被杀的人是什么身份,只知道杀谁都一样,一刀子下去就能距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一步。”
段逸双眸充红,可见是愤怒到了极点:“老夫要亲手宰了那个毒妇。”
徐昭在段逸诅咒般的的语气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眼角的痛色几乎要人不忍直视,纤细的手指用力的攥紧,尖利的指甲都扎进肉里可她还是不松开一分;直到冰凉的手背被一双宽厚温暖的大手盖住,她这才慢慢不再颤抖,呼吸也跟着平顺许多。
看徐昭的脸色稍稍好了些,楚烨这才慢慢说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当年奶娘抱着徐家的死婴跳进火海成功欺骗了林瀞瑶,所以这些年阿昭才能在徐家健康平安的长大;可现在,上官无策出现在这里,就证明了林瀞瑶已知当年被骗;这么多年她都被瞒得死死的,却在现在知道了,是谁让她知道了真相?是谁给她通风报信?”
段逸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大变,近乎是咬牙切齿道:“这个逆子!”
徐昭猛然看向段逸,她自然也是想到了那个人;虽有刹那间的犹疑,可是看老疯子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再想到自己曾亲眼所见那一身铮铮傲骨,下意识的出声辩解道:“我相信段清,就算我的秘密是被他说出去的,我也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段逸的脸上闪过愧疚,连再看向徐昭的眼神都不似先前那般坦荡;这个刚毅不阿的铁血男人,一生都活的高风亮节、坦率直接,没想到有一天也会露出这么让人心酸的表情。
楚烨淡淡的目光在徐昭脸上扫过,跟着也开了口:“段王爷,段清朕是见过的,您身上有的风骨他一样也不缺,所以朕也相信他是受人蒙蔽,无意之间才酿成了大祸;毕竟当年的事实真相知道的人太少,这些年他被林瀞瑶蒙骗为其卖命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段清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徐昭有些想不通,她被老疯子认出来那是因为老疯子一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段清那根木头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肯定了她的身世?
楚烨脸色柔和的轻拍了一下她后肩的位置,道:“你还记得当初你替我当下牛毛银针时的情景吗?”
怎么可能忘记?那些牛毛银针铺天盖地的朝她射过来,一瞬间她就被炸成了刺猬,差点一命呜呼。
看徐昭后怕的表情,楚烨伸手安抚般的蹭了蹭她的脸颊,语气柔和道:“当时情况危急,段清为了帮你将牛毛银针逼出来直接就扒了你身上的衣衫;而你肩头的八瓣睡莲的图腾,自然是在那时候被他看见了。”
那时自己被射成刺猬昏昏呼呼,徐昭当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一听段清将她的衣服给扒了,立刻双手抱胸露出一副受惊的表情;转而又眼神古怪的看向楚烨,这醋坛子会允许自己被别的男人扒衣服?
楚烨被徐昭奇怪的眼神看的头皮一麻,跟着就猜出她心头所想;是啊,他怎么可能会允许别的男人来碰她一下?虽说当时情况紧急,他还是把这笔账悄悄的记下,这不,现在不是把场子找回来了吗?
真以为他是随意问出刚才的那个问题吗?要知道大宛镇北大将军段逸的名号可是在四国传颂的响当当,这位老爷子最是爱憎分明、宁折不弯,如果被他知道唯一的儿子可能泄露了他这些年一直小心守护的秘密;老家伙就算是不扒段清一层皮也会让那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楚烨就微微扯了下嘴角,眼底的狡黠之色一闪而过;正所谓君子报仇取之有道,不是不到时候未到;他倒是一点也不介意让这对分隔多年的父子在相认之前先打上一架。
徐昭一直在留意楚烨的表情,只是奈何这家伙装模作样的功夫实在是太老练,被她盯了半天都没发现一丝破绽;可纵然如此,她还是直觉段清那根木头已经吃了暗亏;要知道小肚鸡肠的楚小骚耍欺诈来向来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实在是要人防不胜防。
不过,她现在更担心的是段清的安危;林瀞瑶当年做下那等丧心病狂之事,这么多年来都高枕无忧自然是认为熟知一切真相的人要么已被她绞杀要么已被她收为己用;此时段清将她活着的消息带回去,依段清的想法一定是认为她是流落在外的皇族子女这才上呈禀告,却没想到踩到了林瀞瑶这辈子最痛的那根刺。
依林瀞瑶的心狠手辣,会让知道她存在的段清活下去吗?
刚想到这里,徐昭就转头看向老疯子:“你有没有关于段清的消息?”
先才还咬牙切齿大喊逆子的老疯子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安静下来,一双熠熠发亮的眼睛飞速闪过几抹不易察觉的痛色,可还是被徐昭敏锐地捕捉到。
本来稍稍放松的心又被提了起来,只是这次,除了恨,还有涩涩的痛。
知道了自己该知道的真相,徐昭便以身体疲乏为由拉着楚烨回到老神经病们暂时搭建的帐篷中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