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城没想到,弄清了把猪药死的人,自己还能如此平静。
遇到赵四贵时,他仍然像以前一样跟他打招呼,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不过,他到周顺昌家去得勤了,几天就去一趟,跟他讨论一些问题,提出自己对某些事情的看法。
周顺昌每次都热情地接待他,让茶让烟,两个人几乎成了忘年交,至少赵东城是这样认为的。
关于要地的事,周顺昌给他出了不少主意,赵东城觉得都很有道理,准备一一地照着去办。
转眼就立春了。
看那柳树梢上,不知什么时候就簇簇丛丛地冒出了许多嫩绿的尖芽。今年春脖儿短,天气说暖和就暖和了。
麦子种得晚,到现在还没有发芽,但看着也不见了田垄,只是漫漫的一片绿了。与碧绿的麦田相対映的,是大片大片已经翻耕起来的暗褐土地,那是留春地,打算再等等就栽红芋。
天旱了那么长时间,村民们都说,庄稼能长成这样,也算是烧了高香了,还敢不知足吗!
去南京学习蘑菇菌技术的三个人,在那里待了一个多月,这期间行政村又给他们汇去了四千块钱。
他们回来的时候,个个喜气洋洋,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厂房是现成的,赵启章下台前一年,重新翻盖了村部,新村部一拉一溜五间平房,里面粉刷得宽敞明亮,还有一个大院子,一直在那里闲置着,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赵东城东跑西奔,忙着联系桌子、凳子、麦子、瓶子,还得搬砖砌炉子,忙得饭都顾不得吃。
这些事情一有眉目,厂子就正式开工了。
周顺昌又派了他的干儿子周连鹏来厂里当副厂长兼会计,说是给赵东城当助手。
赵东城很快就发现,周连鹏根本不听他的,在很多事情上都不配合他。
更让赵东城无法理解的是,村里拨给厂子里的钱都在周连鹏手里攥着,赵东城要给厂里买东西,还得向他讨钱,周连鹏对他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赵东城十次向他要钱,他得有八次不给,弄得赵东城有好多事情没法干成。
赵东城心想,厂里的大小事情都得自己去办,买东西哪有不花钱的,要钱不给,这厂子还能办得下去吗?
要说是为了节约吧,周连鹏吃饭倒是大方得很,从厂子开工到现在,他没有在家里吃过一顿饭,要么是他自己,要么是和二好一起,一天三顿饭都是到村西胖子的饭馆去吃,每次都是公款付钱,乐得胖子见了他俩就散烟。
赵东城气不过,去找周顺昌,要求定制度,违反了制度必须重罚。
周顺昌听了反而笑了起来,笑得赵东城有点不太舒服。
周顺昌对他说:“这些都是小事情,至于厂子里的钱为啥要放在连鹏那里,这是村委会的意见,他又是厂里的会计,也是合情合理的,你放心,我会跟他说的,让他多跟你配合。”
赵东城还是忧心忡忡:“你让我当厂长,我没话说,这事儿村里的人也都知道,可厂里主要的人都跟你沾亲带故的,他们仗着有你哪能听我的。我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再这样下去,厂子办不好我不承担任何责任!”
周顺昌安慰他:“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事我会管的,你就安心做事吧。”
忽然他又换了一种严肃的口吻道:“不过,我跟你说清楚,你要是不尽心尽力,把厂子办砸了,我可真要追究你的责任!”
赵东城坚定地说:“只要人人都齐心协力,哪有办不成的事?我到附近村庄跑了好几回了,他们都说,只要咱们的蘑菇菌生产出来,他们一定都种蘑菇。”
周顺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不就行了嘛,好好干吧!”
赵东城建议先生产一百瓶试试,如果质量好,符合标准,再扩大生产,一些干部和村民都认为这样比较稳妥。
但二好坚决反对,说在南京时,教他的老师说过,办企业得避免重复劳动,这样能提高效益,蘑菇菌还需要一个生长期,如果先生产一百瓶,那就太耽误时间了,而且他保证他的技术是成熟的,对生产出来的蘑菇菌质量非常有把握。
他这一说,那些村干部都不说话了。
按照二好说的,要一次生产十万瓶,但村里打打算算,看看不行,资金差额太大,就是麦子全部赊欠,钱也不够,最后减到五万瓶,二好说不能再少了,再少就没法形成规模效益了。
刘涛几乎不说什么话,有二好这个技术员在,他几乎就成了摆设。
周顺昌说五万瓶的钱也不够,需要向有钱的人家借高利贷。
赵东城手里权力有限,只得顺其自然。
行政村也把以前卖地的钱都拿出来了,买原菌,买添加剂,买瓶子,购置设备,麦子是从村民们那里赊欠的,但钱还是不够,除了借高利贷,周顺昌带着村会记和赵东城,到镇信用社说了许多好话,贷了两万块钱。
签字的时候,周顺昌让赵东城签,说现在的企业都是厂长负责制,赵东城不同意,他跟周顺昌说,厂子毕竟是村里的,你是村支书,行政村的一把手,这字当然应该你签。
僵持了一会儿,为了把事办成,两个人达成了妥协,都签了字,钱还是都放在了周连鹏那里。
赵东城回到家里后,忍不住把自己的苦恼跟王月琴说了,王月琴气愤地说:“既然这样咱就不干了,随他们咋样败花去。”
赵东城忧心忡忡地:“我敢保证,我一不干厂子马上就会倒闭,我太了解这些人了,我不能眼看着村民们的血汗钱,被他们白白地扔掉,而自己落个清闲,我干着至少会好些。”
“那就能干啥样是啥样,你也别太得罪他们。”
“我知道。”
赵东城忽然发现王月琴一直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他不由得往自己身上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没什么嘛。
他困惑地说:“你老是盯着我看干嘛,我衣裳上又没沾啥东西?”
王月琴笑了:“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赵东城不满:“说就说嘛,咋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他也盯着王月琴看了一会儿:“看你这脸上笑盈盈的,要说的应该是一件好事。”
王月琴笑得更开心了:“当然是好事,还是喜事哩。”
赵东城被她说得有点迫不及待了:“那你赶紧告诉我嘛。”
王月琴这时候却撒起娇来:“你先猜猜。”
赵东城歪着头想了半天,就是想不出来能有啥喜事,值得王月琴高兴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