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说冷就冷起来了。
一阵西北风,把全村男女老少身上都刮得厚了一大圈,很多人都穿上了棉大衣。
风一停,猛一暖和,只说又要没冻了,谁知天阴得越来越沉,临近傍晚时竟纷纷扬扬飘起大雪来。
那大树的树枝上,人家的屋顶上,红芋秧垛上,大路小路上,眨眼间就是一片白出来。往天空上看,天顶似乎没有多高,雪花粘结成团,“唰唰”地往下直掉,争先恐后有点迫不及待,天空一时显得异常拥挤。
但没想到这雪下得有点虎头蛇尾,不到两个时辰就停得一干二净。
村人看见落大雪,心里正激动,忽见停了,就有些茫然,有一种看戏没看过瘾的那种心情,有人不时抬头向天上看,天还阴着,但却再没有一片雪花下来。
第二天早晨一起来,赵东城就发现上了很大的冻,洗脸盆里的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的气温是零下3度左右,没想到盆里的冰能结得这么厚。
远远近近的好几个地方,都传来了“邦邦”的打瓢声。
赵东城赶紧去找赵三柱,赵三柱已经在十二囊子的大锅里倒满了水,正在点火。
“先下谁家的?”赵东城问了一句。
“先下谁家的都一样,我已经把东西都准备齐了,你看先下俺家的咋样?”三柱说。
“好,那我去叫庆辉他们几个,水说开就开。”
赵东城挨着把人叫了一遍,又回家拿了水裙,扛着秫桔大薄赶来,看看几家的劳力都到齐了。
下粉不是一两个人的活,须得几家搭伙,自由结合,能在一起合得来就行。
德宝见了庆辉,就笑话他那天的事情,庆辉说你快别提了,晦气!
媳妇们照例早上是不来的,因为天冷,她们要在家里带孩子,或是伺候猪牛羊什么的,除非是下自家的粉,才会紧着把家里安顿好,急急地赶来。
现在农村里的婆媳大都搁不到一块儿,闹别扭的多,所以儿子跟亲娘老子搭伙过粉的倒是不多,但老子心疼儿子,真到了儿子下粉的时候,老子还是会忙着过来打帮手。
几只大盆,带网眼的铁瓢,架瓢用的凳子,几大捆子粉杆,放盆用的方桌,拿二把和三把用的水缸,换水用的潜水泵,晾粉丝用的木架子,等等一应用具,都已经从各家各户带来并安放妥当。
赵东启把赵东城扛来的大巴薄在粉锅的南、西、北三面围起来,防风保暖。
这时,大锅里的水已经翻滚好久了,大家先是扑楞楞地用冷暖两色水洗了手脸,然后就伸胳膊踢腿地拉开了架势。
赵东城用开水预热了大斗盆,开始括芡,他在笸箩里捧了一大捧红芋粉面子,问赵三柱是多是少。三柱下粉时间长,对括芡在行。
赵三柱往大斗盆里瞄了一眼:“有个大约摸就行了,你兑水的时候不会瞧着吗?”
赵东城把粉面放进斗盆里,加了臼碎的白矾、洋黄,先稍稍兑一点冷暖两色水,用手掌在盆底把粉面子里的小颗粒碾碎,又用手搅搅,让明矾化开、掺匀后,喊德宝过来兑水。
德宝舀了小半盆开水,快速地倒进大斗盆里。
赵东城立即拿起两根芡杆一阵猛搅,然后用芡杆挑挑芡糊,说:“行了!”
赵三柱过来看看,说稠了点,拿起盆又舀了点开水兑上,搅几下说:“面子干,芡得括得稀一点。”
赵东城让德宝端过去,又括下一盆的芡,这叫用一备一。
接下来是分工,根据各人的意愿和特长,周庆辉打瓢,赵东城装面,赵东启挑粉兼顾换二缸的水,赵三柱爹负责拿二把和烧锅,三柱媳妇拿三把,赵三柱和德宝和面。
“谁累了言声,换着干。”赵三柱拿眼拎了一转。
各人各就各位。
第一大盆面子很快和了出来,架瓢一试,正好!粉条既匀称又有韧劲,大家都说,赵东城第一次掌舵括芡就是高手,芡括得准!
赵东城笑道:“要不是三柱多兑点开水,准个屁。”
但德宝还是一口一个老师地叫他。
赵东城瞅了瞅他:“你这不是嘲笑我吗?技术都在和面上,干和面的才是老师。”
“咱这锅上都是老师,少了谁都不行。”三柱说了句有有水平的话。
大家想想也是。
一时间,只听瓢上“邦邦”有节奏地响着,赵东启一筷子接一筷子不停地挑粉,样子挺潇洒,赵三柱东一下西一下地在打笸箩里粘面子,各人在忙各人手中的活。
粉锅上面雾气腾腾,场面倒也壮观。
各家大约有千把斤的粉面,加上三柱爹的,还有庆辉姐家的四袋子,共有五千斤左右,估计得下8天才能下完。
下到第四天时,预报气温飞升,没有冻了,没有冻粉丝晾晒的时候就化不开,不是成条了,而是成板了。于是只好停锅。
连着下了几天粉,一歇下来,赵东城才感觉到乏累,胳膊腿都是疼的。吃过晚饭,他哪儿也不想去,脱掉衣服就钻进了被窝,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半夜,赵东城忽然被一阵巨大的响声惊醒,听一听,那声音就来自不远处的西临。
他急忙披衣起来去看,见赵四贵家院前停着一辆面包车,几个人手里提着矿灯站在他家院子里,其中一个大胖子正在“咣咣”地跺门,门是从外面锁上的,显然屋里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