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是多好的时光

汤承离这一觉睡得很沉。

他感到疲惫，却觉得自己像是有几百年没有睡得这样安稳过，不必一闭上眼，就看到穿着鲜红的嫁衣死在自己怀里的人。

不知怎么一回首，就又回到了北疆。

正逢大雪初霁，檐牙下的小铜铃浸了水，顷刻裹出一层薄薄的霜。风声掀开六角亭外的云纹罗帐，他抬起头时，入眼便是映着万里澄澈碧空的远山，山巅积着厚重的白雪，有苍鹰不知疲倦般一圈圈盘旋不断。

这样干净，这样凛冽。

便是许多年后的梦里，也未再见过。

汤承离不由得有些发愣，迟迟回过神，见身旁的鲜衣少女正放下竹简，弯着明眸朝他投来目光：“你又睡着啦。”

女孩子明媚得如同河岸渐次消融的冰雪，笑起来时如水照花，带得一树海棠都不禁轻轻抖动，漱漱落起了细小的花瓣。

她一手杵着腮，有些苦恼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抓飘到面前的花瓣：“若说是公子娶亲总囿于繁文缛节，可夜迟此去已有月余，为何就此杳无音信？”

汤承离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说，他会不会是返程的半途旧伤复发？或者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又或者……是他不想娶我了？”松手放了手里的花瓣，晏魂音兀自沮丧，“北疆出域，离京路途尚远，也是万水千山……这么说来，是我思虑有欠妥当了？早知如此，就该找个人随他同去。”

汤承离仍不说话，只静静望着她，眼底漾着少女背后一片澄碧的明空，尽是初春勃勃的生机。

许久，他慢慢抬起手，安抚性地落到对方低低垂下的头上。

微凉的额间蓦然贴上一片和煦的温热，晏魂音怔了怔，抬眸看他一眼，正对上青年温和含笑的眼神。耸耸鼻尖，她沮丧更甚：“是我学艺不精，你明明能生得这样好看，却连话都说不了。”

汤承离哭笑不得，徐徐拉过她的手，一撇一顿地在她温热的手心画下一个字：我。

晏魂音愣了愣，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由你去找公子夜迟？”

少女眼眸一亮，满院花木便好像都跟着活了过来。他点点头，想了想，又在她手心落下两个字：承离。

手指慢慢划过柔软的掌心，留下暗号一样的短句，却让晏魂音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公子夜迟为他取的名字，本就是许下了一个不会离开的承诺。

心下一软，她感动之余，忍不住起身抱了抱他：“谢谢你，小妖怪。”

女孩子的腰身，即使只是一刻，抱起来也软软的。

汤承离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时间无措得连手都不知该放到什么地方。

晏魂音像是注意到了他的僵硬，放开青年的同时忍不住低声发笑：“你在北疆待得日子不算长，却也得了我的血，当是与常人无异的。北疆虽不比东都平原，却也扼守了一方通商咽喉，外间商旅来往，你该多与那些漂亮又大方女孩子们打打交道。”

少女声音清婉，入耳时划开一片虚光，一叶一叶地折成了春初梁间燕的呢喃。

汤承离愣愣地盯着她，许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晏魂音迟迟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由发笑：“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东西吗？”

说着，便抬手去擦。

汤承离这才回神，连忙摇头。

彼时初春的阳光和自己有些慌张的反应里，他觉得，虽然那时候口不能言，但一定有一个瞬间，她是理解了他的意思的。

——可是，你最好看了啊。

而那又都是多好，多好的时光。

铃铛萝莉小肉球在一股暖暖的气息里醒过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对上汤承离近在咫尺的脸。青年像是刚刚睡醒，眼底却闪着一片亮光：“醒了？”

“又是你把我叫醒的……”抬手挠挠头，她慢吞吞从对方身上爬下去，“这回是想跳舞还是想飞？”

汤承离含笑挑了挑眉，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