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听着这熟悉的乡音,一瞬间产生了将被怜悯与赦免的错觉。
但就在希冀的光彩刚要照亮他的眼眸时,头顶上的同胞女人忽然换了口吻严厉的女真话,大声道:“不管是偷还是讨,你们这些尼勘狗奴才,都别想吃到这个药。神鸦汤,只有尊贵的大汗和诸贝勒,才能享用。熬剩的药渣,我每次都要清点,埋去汗王井边。扎克善!”
“奴才在呢,主子。”扎克善兴奋地回应。
“抽他十鞭子,也教其他尼勘奴才晓得,狗就是狗,别妄想沾到主子的半分好物。啊对了,但别把他真的打死了,否则,他的巴牙喇主子打完仗回来,问我要人,我就只能把你扎克善送过去了。”
穆枣花说到最后那句,戏谑地拍了拍扎克善的肩膀,然后带着嫌弃地对吉兰泰说:“去拿个盆子出来,装上这些药渣,洗一遍再埋去汗王井,尼勘狗的衣服弄脏了它们,真恶心。”
“是,主子。”吉兰泰照办,从扎克善手里接过包袱,转身走进院子时,听到身后已传来唰唰的皮鞭声,和汉人少年的哀嚎。
穆枣花冷冷地观看行刑过程。
一道道血痕,就像墨汁滴入清水,以最快的速度遍布少年的全身。
在那个钟声响起的夜里,吴公子身上,也是这样鲜血淋漓的吗?
吴公子,我做的都是对的,我要取得建奴的信任,我要与夫人一道,为你报仇。
穆枣花用丑陋的皱眉和不耐烦的咧嘴,掩饰着内心起伏澎湃的不忍。
在最后一鞭子抽完后,她仿佛终于可以上马赶路的骑士一样,上前扯过浸着血的皮鞭,卷了卷,往腰带里一塞,对扎克善道:“你去叫他爹娘来,把他拉走。我现在去三贝勒那里,看工匠们琢磨火器。”
言罢,穆枣花扫视了一圈窃窃私语的旗人邻居们,板着面孔走了。
……
“枣发主子,三贝勒在与大福晋叙话,过一会儿就到,您先用茶。”
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的偏院里,侍女阿雪端着木盘,来到石桌前,恭敬地给穆枣花上茶。
穆枣花不必去阅读阿雪的眼神,就明白,这个汉人姑娘,有情报要与自己说,因为她故意将“花”喊成“发”,这是她们之间的暗号。
穆枣花喝下几口茶,瞅了瞅院中看似专心搅拌泥土的工匠们,站起来大咧咧道:“我让阿雪陪着去趟茅房。”
二人行至院后百来步的菜地边,那里有个旱厕。
周遭空旷,包衣菜农远远地在地里干活。
穆枣花走进旱厕,蹲下来,阿雪堵着门,飞快地说道:“鞑子在南边没抢到多少粮食,但打劫了朝鲜商贾,带回了银子。莽古尔泰说,让德格类带着银子去萨尔浒,他去岁在宣大结识的山西粮商,会从抚顺想办法出关,送粮食到萨尔浒附近。”
“什么时候?”
“肯定想赶在下雪前打来回,但德格类说要等他福晋生下小阿哥再走,兄弟俩吵了一架,最后说定月底去,不管那时候福晋生没生。”
“明白了。”
穆枣花起身,与阿雪走出旱厕。
“你的眼睛怎么肿了?哭的?”穆枣花问道。
阿雪坦然:“夜里想我姐姐了。昨天是我们汉人的重阳节,如果她活着,昨天该是出嫁的日子。”
穆枣花陷入沉默。
阿雪却又开口道:“我在梦里和姐姐说上话了,我告诉她,枣花姑娘把欺负她、害死她的那个红甲鞑子割了喉咙,扔下山崖,我姐说,让我好好跟着姑娘,别犯怂。枣花姑娘,大半年了,我姐姐头一次来我梦里。”
“嗯,你姐是告诉你,她投胎了,一定去了好人家。”
“我也这么想,枣花姑娘。”
“以后想她的时候,别哭得那么厉害,叫人看出来,会起疑。阿雪,哭是最没有用的。”